他走到一个鲛人面前,停步,看了他一眼;又行至另一人面前,同样稍作停顿。
惊慌失措的叛族者们很快发现,让蓝夙渊停留的,都不是从无望深渊里归来的叛族者,而是原先那些埋伏在族中的暗线、以及心智不坚投靠了叛族者一边的原住民。
“他……他是故意的……”不知谁脱口而出。
“蓝皇陛下——”有人软倒下去。
鲛人战士们列队森严,而他们身后,外城的“贱民”也已经纷纷赶来,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包围的鲛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那些在叛族者眼中原本柔弱得不堪一击的鲛人平民们,不知何时有了这样的恨意和勇气。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围捕。
所有的叛族者,包括曾经隐藏在鲛族平民中的、令人防不胜防的暗线们,全都被一网打尽。
最后,只剩下依然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巫夔。
他懒洋洋地轻甩尾巴,漫不经心地说:“欢迎回来,我的蓝皇陛下。”
杨深看了蓝夙渊一眼,既然叛族者们都已经拿下,现在应该恢复巫夔的名声,把反间计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了吧?
然而蓝夙渊却冷冷地望着巫夔,“你有什么话?”
巫夔直起身,看着外面一层又一层的鲛人。
那些都是被他赶到外城去的“贱民”,他们望向他的眼神里,只有赤裸裸的恨意。
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食肉寝皮。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杨深一惊,难道他猜错了,巫夔真的背叛了蓝夙渊,而蓝夙渊只是利用了他找出所有隐藏的叛族者?
不……不对……理智告诉他这不对,他之前的推断才应该是正确的,然而蓝夙渊和巫夔此时的对峙却又明显打翻了他的认知。
“巫稷。”
蓝夙渊出声,鲛人中站出一名老者,他看上去并不像生活在外城一脸饱受折磨的平民们,干净、威严而神秘。
蓝夙渊淡淡道:“此次巫夔犯上,巫氏一脉是否参与。”
“不曾。”巫稷对蓝夙渊行礼,连个正眼都没有给巫夔,好像他在那里只是无处不在的海水。
“巫夔是你巫氏一脉这一代的长子,巫氏自古以来是鲛族巫者,地位尊崇,自有规矩,我虽为鲛皇,亦不能过分干涉巫氏权利。”
蓝夙渊不动声色地看了杨深一眼,杨深顿了顿,走到他身边,按捺下满心疑惑。
他直觉,现在蓝夙渊做的一切,也许跟所谓“巫夔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关。
巫夔的父亲巫稷听了蓝夙渊一席话,顿时更加恭敬,“巫夔将从巫氏一族除名,从今往后不再是巫氏长子、巫者继承人,陛下尽可发落。”
杨深注意到,巫稷在说不再将巫夔作为巫者继承人的时候,一直懒洋洋丝毫不在意外界一切的巫夔似乎稍稍正了正身子。
蓝夙渊颔首,“既然如此,巫夔勾结叛族者和人类总统,意图谋害鲛皇、一统鲛族,迫害同族、手段残忍,应处以极刑。”
“当场执行。”
杨深张了张嘴,就见岚音连同另外三个鲛人战士,一同上前抓住巫夔,将他押至蓝夙渊跟前。
“极刑?”杨深没忍住问了出口。
蓝夙渊目光落在巫夔身上,若有所思,“剜鳞剔骨。”
光听一个名字就令人胆寒,这不仅是死刑,而且是死刑中最能震慑人心的一种。
若是目睹巫夔受刑,这里的鲛人大概百年之内都不会有人再敢犯叛族之罪。
“在我的桌上有一把匕首。”一直没有说话的巫夔忽然出声。
他顺从地让岚音他们抓着没有反抗,嘴角依然带着笑意,“行刑的话,我希望用那一把。”
很快,那把匕首被取了出来,十分短小精悍形制特异的一把匕首,不像是海底常用的东西。
“你想清楚了。”蓝夙渊将匕首伸到他面前,“用这一把的话,你所受的痛苦和时长都将是两倍。”
“不,这是我最喜欢的礼物。”巫夔目光落在匕首上,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死亡,倒像是在看一场爱情。
杨深忽然安定了下来,他感觉到,巫夔并不是在求死,他不为求死——他在求爱。
蓝夙渊把匕首递到岚音手里,“可以。”
“行刑。”
连刚刚沸反盈天的鲛人们此刻都安静了下来,虽然他们都被巫夔赶去做贱民,恨意难消,但面对这种刑罚,仍旧有些胆寒。
连岚音执着匕首的手都有点抖。
她与巫夔身为蓝夙渊的左膀右臂,共事多年,她所剩的时间比巫夔少得多,一直笃信自己会死在巫夔前面。
她从不是个多愁善感心慈手软的人,这一刻,也有点不忍直视。
第一刀,血腥味随水波飘散。
巫夔无声地望着匕首。
第二刀——就在岚音的第二刀即将触碰到巫夔的时候,眼前似乎有一缕金芒飘过。
不知何时现身的金发少年挡在岚音和巫夔之间,望向蓝夙渊,“住手。”
巫夔猛地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高大的背影,在谢尔看不到的地方,弥漫出无边的笑意。
一刀。
只一刀而已啊。
“让开。”蓝夙渊冷冷地说。
谢尔纹丝不动,“放了他。”
“你应该看到他做了什么,罪无可恕。”
谢尔侧头,看了岚音手中的匕首一眼,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打算再对蓝夙渊说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猛的躲过岚音手中的匕首,一把拽住了巫夔。
巫夔会意,长尾卷起大浪,反手抱过金发少年,猛地冲出人群。
岚音一惊,刚要带着鲛人战士们追过去,却被蓝夙渊制止。
“巫夔一个人,掀不起风浪,先安置族民。”
人群中,巫氏一族族人的脸色格外精彩,蓝夙渊的目光却毫不停顿地掠过,回到身侧时,看到杨深脸上隐隐的笑意。
“我大概知道巫夔想要的是什么了。”
蓝夙渊揽住杨深,轻声道:“巫氏一族的长子,作为巫者继承人,不许有情,世世代代,都必须与神谕之人结合。”
杨深回望,了然,“现在他不是巫者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葵花: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鱼
谢尔:闭嘴!是我带你!
☆、89·情定
巫夔的心情很好,谢尔的心情很糟。
“把你的尾巴拿开。”
“我没动。”巫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尾巴尖在谢尔身上撩拨来撩拨去,还摆出了一脸“我真的没动是它自己伸过去的”表情。
谢尔伸手就去抓,鱼尾巴却滑不溜秋的,偏次次都从指缝里溜走,还得意洋洋地在那晃。
他觉得他后悔了。
从被那该死的家伙用尾巴卷着自己落荒而逃开始就特别后悔,干嘛要为这个蠢货自己干的蠢事冲出去多管闲事?
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就该放他自生自灭才是。
“再动等下我们吃红烧鱼。”谢尔阴着脸,亮了亮自己的牙齿。
巫夔脸上忽然闪过细微痛楚之色,伸手捂住刚才那一刀的伤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身形有些萎顿。
“我看看。”犹豫了一下后,谢尔还是走上去,去查看他的伤口,默默地扶住摇来晃去的鲛人。
掰开巫夔捂住伤口的手指,谢尔凑近去看,忍不住皱起眉头,“才一刀,就划了个口子,马上就能结疤,真有那么痛?”
话还没说完,就被兜头兜脑地抱住,巫夔得意地笑起来,“痛,怎么不痛,痛得我心都碎了,亲爱的快给我抱抱。”
谢尔冷不防被抱了个满怀,扑面而来的都是该死的巫夔的味道,顿时恼羞成怒,“滚!”
可惜巫夔力气太大,他从前就扭不过,现在依然扭不过,那点挣扎在对方眼里大概也就是情趣罢了。
巫夔带着笑意看着谢尔,眼中藏着金发少年看不见的满心温柔。
“小谢尔,你太无情了,怎么能叫我滚呢,要是被那群鲛人抓回去大卸八块那可怎么办?”
谢尔翻了个白眼,“活该,谁让你作死?”
巫夔顿时一脸受了天大伤害的模样,摇头,“那哪儿能叫作死,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
听着那油腔滑调的句子,谢尔完全不觉得巫夔是认真的,“闭嘴,赶路,我们是在逃亡,记住你自己是通缉犯行不行?”
“用不着。”巫夔揉了揉谢尔软软的金发,“蓝夙渊不会追来的。”
“什么意思?”他可是亲眼看着蓝夙渊半分情面不留要怎么把巫夔当场处刑的,这家伙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人家不会派人来追杀他?
脑子坏了?
巫夔挑眉,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十分荡漾地说:“不过,如果我们小谢尔喜欢亡命天涯的戏码呢,就让我们来一场大逃亡吧!”
“……”我一点都不喜欢亡命天涯的戏码,谢尔想,他越来越后悔当时脑子一热冲出去救这个妖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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