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楠嗤笑一声:“城中富户难道是摆设,游大人对商户弯不下腰,强制征粮有何不可,说穿了,还不是自尊心作祟。”
乔志鑫唇角蠕动,反驳道:“游大人是一位好官,富户也是东河百姓,他不会无缘无故夺人钱财,他只是为人正直。”
“我知道,这是一种道德的约束,既然如此,那他为何还要开仓放粮,行窃国库难道就理所应当,凭什么,凭他为国为民,凭他为了百姓,所以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知法犯法,那请问如果人人都像他这样,国家的律法何存?”
乔志鑫张了张嘴,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黎耀楠所言字字在理,然而作为东河百姓,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游大人的行为有错。
黎耀楠见他神色茫然,微微放缓了语气:“这只是我的个人观点,让你们去思考去想,并不代表其他人的意见,你们可以反驳也可以质疑,我不敢说自己没错,任何一本好书,都是修改了再修改才能撰集成册,先人的典故不能盲从,我以为任何质疑都能使人进步。”
“您对孔子的教导,有质疑吗?”一位学子出言问道。
“孔子是一个伟大的思想家。”黎耀楠轻笑着回答,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你们或许不知道,当年我在翰林院,可是出了名的鬼见愁,质疑先人的学问并不可耻,古时候人们只会用青铜器,发展至今,瓷器、铁器、玉器等,以后或许还有更多,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我们的学识,定然比古人深厚。”
“对,学问之道,我们可以去其糟糠取其精华,古人的知识自有可取之处,然而盲听盲从无论你学得有多好,都只是继承了古人的学问而已,却不能开拓新的思想。”
又跟他们说了一会儿,学子们的疑问一个接一个,黎耀楠回答得他口干舌燥,感觉肚子有些饿了,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里,你们回去好好想想。”黎耀楠一锤定音,结束今天的课题。
学子们意犹未尽,一个个恋恋不舍,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呢。
“黎大人,您下次还来讲课吗?”
“学生还有很多地方不甚明白。”
“黎大人......”
黎耀楠勾唇浅笑,看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知道今日的课程很成功,心中思索了一会儿,走至桌前提笔挥墨,刷刷刷,写下一道课题:“这是魏朝时期有名的忠臣良相,每人写一篇策论交予四海书苑的管事,批改后,我会让人送回来。”
“多谢黎大人。”学子们兴奋不已,眼睛闪闪发亮,黎大人真是一位大好人,其他官员能来讲课就不错了,谁还会如此细心。
“黎大人,您下次什么时候来讲课?”有人不死心的问道。
黎耀楠失笑,原本他就打算借此机会扬名,哪会不再前来,然而话却不能这么说,心中略一斟酌,笑着道:“下月休沐再看罢,驸马爷会提前通知。”
学子们来了精神,下月休沐,足够他们把课题做好,也足够他们把今日所学消化,不知黎大人下次会讲一些什么......
黎耀楠回到偏房,李明章已经摆好酒菜,几个小孩全是一副深思的模样。
“东临兄大才。”李明章心中叹服,早知黎耀楠胸有鸿鹄,今日听他一席话,依然让人感到惊叹,很多地方令人茅塞顿开。
黎耀楠轻笑了一声:“不过是略有所感罢了。”
李明章心中明了,当初黎兄去云南,想必经历了不少挫折,再加上黎兄行事喜欢剑走偏锋,有了如今的结论并不奇怪。
黎耀楠由得他误会,尽管两人关系好,他也不会所有的事情全部坦白。
黎熙在暗处翻了一个白眼,更加觉得自己父亲高才,简直令人望尘莫及,他这辈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逃脱老狐狸的五指山。
“东临以后有何打算?”李明章意有所指。
“再看罢。”黎耀楠勾起一抹冷笑:“我是皇上的臣子,只听皇上一人的吩咐即可。”
李明章摇了摇头:“事情只怕不会如此简单。”
“那又如何。”黎耀楠目光微暗,看见李明章关切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暖:“皇子不敢明目张胆行事,只要皇上向着我,我便有恃无恐。”
李明章轻声叹息:“我只怕太子狗急跳墙。”
黎耀楠噗哧一声,忍不住缓缓笑了:“这话也就你敢说。”
李明章故作无奈,摊手道:“我爹胆子小,经不住吓,除了在你面前没有那么多约束,其他地方我哪敢畅所欲言。”
“唉!”黎耀楠叹了口气,岁月果真不饶人,犹记得当初李明章是位大家公子哥儿,言行举止均有风范,如今也变得随意起来。
李明章苦笑,不能改变环境,他就只能改变自己,四海书苑开办之初,来的全是寒门子弟,他若是端起架子,拿什么跟人交往,只凭身份这一条恐怕就令人望而生畏。
不过,幸好他坚持了下来,如今日子过得还不错,他跟公主的感情虽然算不上多好,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相敬如宾。
黎耀楠心里有些理解,李明章面对寒门学子,正如公主面对驸马,身份的差距像是一道厚厚的墙,如果公主不放下架子,夫妻间的感情永远都会隔了一层,表面看起来再好,其实从不曾走入心底。
吃过饭,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黎耀楠带着孩子打道回府。
却不知,他今日讲课的内容,飞一样传遍京城各地,有人深思,也有人嗤之以鼻,更有人破口大骂,特别是一些沽名钓誉的清官,这一次可是气得不轻。
皇上得到消息,已经是两天以后,心里说不出生不生气,黎卿家行事确实出人意料,看看他都教了些什么东西,全是些刁钻手段歪门邪理。
然而,往深处想,又让人觉得很有道理,瑞海是一位清官,但他凭什么跟皇上叫嚣,不管瑞海在民间的声望有多好,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的举动无异是一种挑衅,成就了他的名声,却让帝王的威严扫地。
瑞海这样的官员,没有任何一个皇上会喜欢,瑞海的言行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本分,他的无惧无畏,只能显现出汉元帝的昏庸无能。说不得正是因为他此举,才让汉成帝失了民心,大晋也才能借此机会崛起。
对于某些清官的性子,皇上原本就摸透了,经过黎耀楠一点明,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朝中清官,确实令他又爱又恨,正如清正廉明的御史,逮到一丁点错处,一个个跳得比鸡还高,反驳皇上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文死谏武死战,这是古时候称赞忠臣的语言,但是到了他这......
皇帝唇角抽了抽,不反驳皇上的御史不是好御史,不跟皇上对着干,他们就不够出名,这是前朝流行下来的一种风气。
现在皇上很想看看,这些御史听了黎卿家所言之后的脸色,沽名钓誉,有些人可不就是沽名钓誉吗?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至少他们弹劾大臣的时候,为了展现自己不畏强权,从来不会口软。
“启禀皇上,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十六皇子来了。”王公公轻声唤道,生怕吵着帝王的深思。
“嗯,传进来罢。”皇帝脸上浮起一抹笑容,这才想起今天要考校他们学问。
王公公心中一叹,除了面对年幼的皇子,皇上很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
“儿臣参见父皇。”几位皇子快步踏入御书房。
“起来吧。”皇上轻轻一颔首,觉得自己确实老了,变得喜欢缅怀过去,喜欢儿女承欢膝下,只可惜......
皇上眼眸暗了暗,几位皇子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谢父皇。”
皇上的表情略显柔和:“今日功课可有完成。”
“回父皇,已经完成了。”十二皇子言行有度,小小年纪已经看得出皇家风范。
“骑射师傅夸我呢。”十三皇子下巴一扬,架势摆得很足,回答却是顾左右而言。
十六皇子年仅十岁,仗着皇上宠爱,胆子很大,很骄傲地说道:“今日老师夸了孩儿,不信父皇考考看。”
皇上轻轻一笑,来了兴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何解?”
十六皇子严肃着脸,回答得有板有眼:“一个真正的有责任的人,必须具有坚韧的意志,因为他背负的责任重大,而实现的道路很漫长。以仁为自己的责任,所以是重大的责任。以生命的结束作为任务的结束,所以实现仁的道路漫长而遥远。”
“不错。”皇上心情愉悦,毫不吝啬给予赞扬。
十六皇子很得意,骄傲地像只小孔雀。
十三皇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生怕父皇考自己。
十二皇子好笑地看着弟弟,身子却是轻轻一挡,站在十三皇子身前。
皇帝瞪了十三皇子一眼,心里并不是十分生气,儿子顽皮一点,总比他们成天算计来算计去的好,不过作为一名皇子,不学习却是不成的,正欲考校一下十三的学问,王公公小心翼翼地禀告:“启禀皇上,太子殿下、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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