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明明很痛，有的时候却觉得，比起麻木没有感觉，这样痛着也是好的。
正值暑假，学校里空荡荡的。柯言把单车停在停车场，绕着操场慢走着。太阳渐渐地出现，盛夏的阳光即使是在清晨也异常地热烈。柯言低下头，看着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蹲了下去，伸出手摸了摸这另一个自己——你会觉得难受吗？如果会，是因为我连累了你吗？
篮球场，教学大楼，两遍都是梧桐树的小道……也许是因为高温，柯言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这个熟悉的场景似乎又和五年前重合，他的十七岁，他的青春年少，他的凌安修……柯言觉得好不公平，明明是最美好的年纪，明明是最喜欢的人，为什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这甚至不能说是一个结果。
柯言来到当年的教室。门是锁着的，但从他还是从窗户翻了进去。
黑板上还留着放暑假前学生们的涂鸦，大多数都是在表示对即将到来的暑假的期待。柯言在教室里走了一圈，找不到一点五年前的痕迹。
柯言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在教室里寻找着，把每一个桌子都看了一遍，却依然没有什么收获。
他站在教室中间，就像一个丢失了自己最宝贝的玩具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片刻后，柯言回过神来，走出教室，又走进隔壁的教室。
他就这样，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寻找，从第一层到顶层，从第一栋教学楼到第三栋。
太阳越升越高，从窗外飘来的蝉声让人心燥不安。大滴大滴的汗水从柯言的发尖低落，他的上衣已经完全湿透了，却一刻也没有停下。
终于，柯言看到那熟悉的字体，他突然就笑了。他笑得那么好看，笑得那么令人心疼。
*
午后的阳光让人懒洋洋地，什么事都不想做。大多数同学都趴在桌子上午休，柯言也一样，只是他趴的是凌安修的桌子。
柯言一点困意都没有，他很想和凌安修说说话，可是凌安修却一副“我在看书，请别打扰我”的样子，搞得柯言非常不爽。
“喂，我说……”
凌安修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柯言闭嘴。
柯言郁闷地翻了个白眼，又老老实实地趴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扯了扯凌安修的衣袖。
“嗯？”
柯言拿起笔，在桌子上写下了几个字：“你喜欢我吗？”
凌安修一脸无奈，“你这样破坏公物真的好吗？”
柯言气呼呼地瞪着凌安修，不满地摇了摇他的胳膊，示意他快点回答。
凌安修像哄孩子般地摸摸柯言的头发，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想知道自己是否忘记了一个人。可是慢慢才发现，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忘记了的时候，反而记得更清楚。
第104章 番外两则
也许是非常享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凌安修没事就喜欢去八号世界待个几天。尼德霍格对此相当不满，毕竟他是一个高智能机器人，在这个落后的世界总显得格格不入。可凌安修总是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在这个世界里是掌管国家大事，日理万机的摄政王,没有我,整个国家都没有办法正常运转了。”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尼德霍格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人类,总是过于自信”
凌安修笑笑，在尼德霍格的腿上坐下，搂住他的脖子，“等东方夏长大了,我就没那么多事了。”
“……”
“你和我一起去吗？”
“不要。”
“好吧。”凌安修亲了亲尼德霍格的脸，“等我回来。”
*
蓝风国的摄政王是出了名的古怪，平日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他总是每个月回宫那么四五次，然后用一天的时间处理积累下来的政事，再去看看年幼的皇帝，便再次消失。
对于外姓人掌管朝政这件事，众大臣一开始是义愤填膺，无奈皇帝年幼，皇后也在多年前就消失，先皇也曾像全天下宣布和凌安修义结金兰，几乎没有人能撼动凌安修的地位，他们只好忍辱负重。
没想到的是，蓝风国在摄政王的管理下，居然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的综合实力日益强大，邻国也不敢进兵冒犯。
摄政王本人也从不打击对他心存异议的官员，从善如流，宽宏大量，并且一再承诺，等皇帝成年，必将主动辞去摄政王这一职位。久而久之，百官也只能接受了这位异姓王。
在御书房整整做了一天，凌安修腰酸背痛，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可是事情还有一大堆没有处理，凌安修不得不考虑要不要把这些奏折打包带回家，让他男人陪着他看。
“摄政王，”一个侍女走进来禀告，“皇上他晚上不肯吃饭，哭着吵着要您。”
凌安修疲惫地揉揉眉心，“陛下现在在哪？”
“正往御书房赶来。”
侍女刚说完，从门外就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叔父——”
凌安修张开双臂，把朝他奔来的小豆丁抱了起来，“陛下怎么又哭了？”
四岁的东方夏抽抽噎噎的，莲藕般的胳膊牢牢地抱着凌安修的脖子，“叔父明明回来了，怎么不来见我？呜呜呜——”
“叔父要处理很多政务啊。”凌安修捏捏东方夏粉嫩的小脸蛋，“没时间陪陛下玩。”
东方夏打了一个泪隔，“我不要——”
“等陛下长大了，就可以亲自掌管国家大事，叔父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东方夏眨着大大的眼睛，“到那个时候叔父就会陪我玩吗？”
凌安修叹了口气，“陛下，你不能说‘我’，要说‘朕’，知道吗？”
东方夏惨兮兮地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好了，时候不早了，陛下请就寝吧。”
东方夏抓住凌安修的领子，仰着小脸蛋看着凌安修：“叔父陪我……陪朕一起睡吗？”
凌安修：“……”
东方夏把小脑袋埋在凌安修胸前撒娇，“陪朕一起睡嘛，陪朕一起睡嘛……”
凌安修无奈道：“好吧。”
凌安修好不容易把小豆丁哄睡着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凌安修头疼万分，这个时间回去的话，只会遭受尼德霍格的白眼，与其这样，还不如等天亮再回去（在进行了全方面的考虑后，这对夫夫把家定在了九号世界）。
凌安修把东方夏的小胳膊从自己身上移开，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披上外套，独自一个走出了寝宫。
*
夜晚的冷宫阴风阵阵，整栋建筑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紫槐殿，这是凌安修任国师时所住的宫殿，自东方夏登基后，这里一直无人居住——当然，这只是表面上。
凌安修提着灯笼走进紫槐殿，空旷的殿内空无一人。凌安修按下一个隐藏在角落里的按钮，一条地道就展现在他眼前。
顺着地道走下去，视野越来越亮，也渐渐能听到人声。
这是一座深藏在地下的宫殿。宫殿不大，除了东方辰，还有三四个伺候他的太监和宫女。
一个宫女见到凌安修，很是吃惊，连忙向他行礼，凌安修示意免礼，问：“他怎么样了？”
“刚用完膳，还没有就寝。”
凌安希点点头，“带我去看看他。”
上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还是半年前，他似乎又瘦了不少，整个人就和骷髅似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在床边，摆放着凌家所有人的墓碑。
东方辰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年，他不能说话，不能动，无论做什么都要依靠别人，甚至连自尽都做不到。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他那双眼睛。
即使憔悴成这样，东方辰身上却很清爽，凌安修走近床边也没有闻到什么异味。这算是凌安修对他的恩赐之一——让他有尊严地活着。
见到凌安修的一瞬间，东方辰猛然蹬大眼睛，呼吸骤然加速，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想努力表达些什么。
凌安修轻笑道：“好久不见了，师弟。”
“……”
“啧啧，”凌安修叹息般地摇摇头，“你怎么又瘦了？看见你这样，我会很愧疚的。”
“……”
“我和你说过了，你在这里好好养病就是，外面的事情，我都会一一为你处理好。谁叫你是我师弟呢。哦，对了，我刚刚见到了东方夏，他已经三岁了，长得越来越像你。我想，他真的是你东方氏的血脉，你可以放心了。”凌安修笑着，眼睛里却一片冰冷，“他说他最喜欢的人是我，说要和我一辈子在一起。呵呵，小孩子可真是天真。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知道你唯一的儿子如此信赖我，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惜，我永远不会知道。”
凌安修在床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又道：“其实，在他对我痛下杀心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不过，你放心，我从来不会迁怒于别人，你做的事情你来承担，我不会对你的国家，你的孩子怎么样。而且，我也没你狠心，”凌安修微笑着，“我可舍不得你，我要让你活下去，最好长命百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