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完姜挺后,杜沿杉才瞧见他裤子上渗出了血迹,想必刚才的一番折腾让他才愈合的伤口又裂开了。
他倒是能忍痛。
“你先去屋内歇息罢,把伤口重新包扎下。”
“多谢大人。”姜挺背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他的腿已撑不到走进屋里的路程,在一旁看见个小板凳便慢慢挪到那里,一屁股坐下。
黑马像是认定了姜挺为自己的主人,乖顺地走到他边上,一动不动。
杜沿杉转身冷眼看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李易,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料理他。目前马场还需要这个主管坐镇,但他失职在先,不得不罚。
“李易,你身为马场主管,却未及时发现鲁南国的马匹有问题,你可知罪?”
“小人知罪……求国师开恩……”李易连连磕头,脸上毫无血色。
“念你早年为我国立下不少功劳,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杜沿杉负手,在李易面前来回踱了两圈,“今日便撤去你马场主管一职,杖责一百。”
“多谢国师不杀之恩……多谢国师不杀之恩……”李易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散了下来。随后,他便被几个侍卫带下去行刑。
这一百杖下去后,就算是正值壮年的年轻人都要去掉半条命。这李易如今已年过半百,不知行刑之后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姜挺坐在一旁看戏,这杜沿杉摆明了要杀鸡儆猴,可怜的李易受当时冲被拿来开刀。
处置了李易后,杜沿杉站在空地上,指挥着马夫们将乱跑的马统统赶回马厩,他看着像个软糯的书生,刚才又差点被马踩到,但混在马堆里一点却十分镇定,几年国师当下来,已颇具临危不乱的决策能力。
黑马被姜挺驯化之后,其他挣扎的烈马也稍微消停了点,看来这黑马就是头马了。众马见带头老大也不再闹事,纷纷安静了下来。
“以后听话些,我定会好吃好喝待你。”姜挺坐在边上的小板凳上,拍拍马腿,黑马貌似朝他抛了个媚眼,他往马腹部一看,原来是个黑美人。母马能成为马群里的头马,还真是马中花木兰呢。
随后杜沿杉又在马场里巡视了一番,对其他马夫说了一通教,命手下将驮着车厢的两匹瑞马留在了马场里,自己与随从一同骑马回了军营。
他要与雷帛一同前往边境,商量击退冉国士兵的对策。
第9章
马场里不止有马夫,还有一批刚到此地的工匠,他们奉命在马场里扩建马房。
杜沿杉曾来到马场附近实地考察过,他本打算在这里开荒,种植上农作物,如果能获得好收成的话,便可以为军队里增加饷粮,减少各地百姓缴纳粮食的数量。但播种多次,所带来的种子都无法顺利发芽,这边的土质并不适合种植农作物,最后只得用来建造马场。
工匠们拖着推车,背着行李,浩浩荡荡来到了马场。马场里原本建造起来的住房并不多,一部分工匠在距离马场不远的地方搭了帐篷,等一切安顿下来后,准备明日就开始在空地里进行扩建,用木材和黄泥建造简易的泥坯房。
姜挺由于身上带伤,管事没让他住帐篷,而是安排他和另外三个人在马场的一间住屋里挤挤。这间空屋原本可轮不到他去住,是准备给从元京远道而来的太仆大人居住的,不过这位太仆执意要与其他人一起住在帐篷里。
那太仆穿着一身普通的短打,与工匠们站在一起,起初姜挺还真没看出来他是个官。太仆在元京专门负责管理朝廷里的车辆与马匹,如今被派到如此偏远的地方里来倒是头一次。
主管李易被撤官,整个马场便全权交由太仆大人管制,马场的管事老王上前恭敬地唤了那人一声“东郭大人”。
前世的姜挺为了搏苏妙欢心,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兵一路迁升至校尉。虽说不是什么高官,但在官场上的各种应酬并不少,对当朝的大多数官员都有点印象。
东郭这个复姓比较特别,姜挺很快就想起来此人是杜沿杉的心腹之一,东郭季原本只是个平民,后来被杜沿杉一路提拨,成了他的得力手下。
杜沿杉在担任国师这几年来,提拨了不少底层人士,东郭季便是其中之一。不仅仅是这样的人比较好操控,而且他们往往会对杜沿杉的知遇之恩感激涕零。
不过东郭季却是个例外,这个人平常表现的平易近人、忧国爱民,但在杜沿杉被罢官之后,他第一个投靠到与杜沿杉对立的官员阵营里,还对落马势微的杜沿杉踩上一脚,可见此人虚情寡义,善于左右逢迎、见风使舵。
重活一世的姜挺,有不少前世的记忆可以利用,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得趁早提防。
姜挺看着东郭季对马夫们嘘寒问暖,对方将杜沿杉那套亲民的手段学得有模有样,杜沿杉倒是有几分真心,而这东郭季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令姜挺反感。
他在板凳上稍作休息,然后一瘸一拐走进了分配给自己的屋子里。跟他同住的还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便是独眼主管李易。那日姜挺的挺身而出让李易留下个好印象,他特意安排姜挺和自己住一间屋,也是为了和姜挺多多培养感情,能将自己的所有本事教会与他。
只是他没料到姜挺第二日并没有来报到,之后的几日也未出现。失望之余,好在他又偶然遇到一个更适合做自己接班人的年轻人。
李易现下的处境十分凄惨,他刚被用完刑,正气若游丝地趴在床铺上。他身上的衣服已被血水浸透,背部至臀部这块一片狼藉。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味,姜挺对这种味道并不排斥,他早在战场上便见惯各种血腥场面。他皱着眉头走近李易的床铺,马场里的人竟任由李易这么躺着等死?
“大哥,借过一下。”
姜挺忙让到一边,只见一个壮实的小伙走上前来,他手里抱着一堆瓶瓶罐罐,看样子是要为李易上药。他捏开一个个瓷瓶瓦罐,发现里面大多是空的。
小伙两道浓眉纠结在了一起,他长得刚毅俊朗,可头上无毛,竟是个和尚。
和尚看似粗枝大叶,双手却十分灵巧,他小心翼翼地拿着把小剪子,一寸寸剪开粘在李易背上的布料。伤口里流出的血污将绽开的皮肉与衣料粘在了一起,和尚的动作已经够轻了,但每撕开一片布料,李易就疼上一分。
和尚抬手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向姜挺求助道:“大哥能帮我一把么?这血迹干得太快,血一干就和衣服粘紧了,我一个人动作太慢,若是能快点处理好,李叔也能少吃些苦。”
“好,”姜挺点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麻烦帮我拿着剪子,”和尚将剪刀递给姜挺,“我撕开一点布料,你就往上剪开一些。”
“嗯。”
两人合作起来便顺手了许多,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将李易背上的衣料尽数除去。
“李叔,你忍忍,”和尚俯下|身子,凑近李易的耳畔低声说道。他拿起一块软巾沾了些许热水,轻轻敷到李易的伤口上,试图将伤口上的血污清洗干净。
李易发出断断续续的闷哼。
“你这盆子里的是普通热水么?”姜挺见这和尚似乎不怎么懂得伤口的处理方法,“清水对伤口起不了多大作用,有白酒么?”
“白酒?”和尚迟疑了一下,“隔壁可能有,我去要一些来。”
不一会儿,和尚要来半斤白酒,姜挺将软巾在白酒中浸湿后,慢慢给李易擦拭后背。白酒的刺激性要比清水大得多,疼得李易又出了一身虚汗,不过较之清水更有功效,伤口不易发炎化脓,在药物缺乏的情况下,只能这么将就了。
和尚好不容易从一个瓶子里捣腾出一些白色粉末来,想往李易背上抹去,姜挺伸出手指沾了点粉末放到鼻下一嗅,确定是金创药的味道,才放心让和尚上药。
姜挺的父亲长时间卧病在床,姜挺为了方便照顾父亲,略微懂得一些医术。
安顿好李易后,姜挺把屋里的窗子和大门都打开,让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散出去,保证屋内的通风对病人也是有好处的。他原本还想蹭点金创药用在自己的伤口上,不过眼下药物紧缺,他也不好意思跟重伤的李易去抢药,反正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两人一起走到屋外透气。
“我叫姜挺,你怎么称呼?”
“嗯……善舞,”和尚挠挠寸草不生的脑袋,“我是弃婴,不曾有名字,师父给我取的法号就叫善舞。”
“善武?那你的功夫一定很好,”姜挺笑着说道。
“是……是跳舞的舞……”和尚的脸微微发红。
“咦?你师父怎么还给你取这样一个法号?倒像个舞姬。”
“师父他老人家收留我的时候,门下的弟子法号刚好排到‘舞’字。”善舞解释道。
“可你一个出家人为何会流落到兵营里?”这才是姜挺真正想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