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但凡宫门外的那面登闻鼓一响,小半个京城都能听到,尤其是达官贵族的聚居地,绝对会闹得鸡飞狗跳……所以普通百姓还真不敢随便去敲一敲、耍着玩,按照大家伙儿的认知,那面登闻鼓往往是“三五年不响,一响震三年”,凡是听到响声的八卦群众们都会将之当成谈资,反复说个三五年都不腻味的。
“敲登闻鼓面圣?”夏侯宣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亏你想得出来,那样也好,干脆把事情彻底闹大,就用那鼓声把躲在暗处的老鼠们都给震出来!”
“殿下说的是,”齐靖安意气风发地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询问道:“那么依殿下看来,那些藏于幕后的鼠辈最有可能是哪一家的?”
夏侯宣哼笑了一声,说:“不是哪一家的,是一群老鼠一起耍……其中约有七成都是姓徐的!”这两天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对于幕后黑手的身份和动机,已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大半年来,夏侯宣的言行举止着实比往年高调了许多:从前他只是个年少任性的公主,无论是出宫闲逛、打马球,还是舞枪弄棒,都不会惹来朝中重臣太多的关注;可是自从去年秋冬至今,他的“日常活动”竟是增添了“到御书房看奏折”以及“跟皇帝讨论政事”这两项,那就实在是太不一般了……想想也是,夏侯宣不都买通了皇帝身边的太监帮忙传递消息么?那徐丞相权倾朝野、徐贵妃掌管后宫多年,夏侯宣在御书房里干了些什么,又怎么可能完全瞒得过他们的耳目呢?
本来吧,早几个月前,夏侯宣虽然已经开始看奏折了,但也还算是个“守本分”的“乖孩子”,并没有做什么太出格的事,而且夏侯卓也足够老实、瑞妃也安安静静的,所以大家都还算是相安无事。
可自打春闱舞弊案闹出来以后,夏侯宣就有点儿“不老实”了,再加上纪家人那边也在皇帝的暗示下伸出了爪子,瑞妃还有意与镇北侯府结成亲家,徐丞相和徐贵妃又怎么可能不心生警惕?而当皇帝把那些曾经蒙冤入狱的考生们召到勤政殿里“突击考试”,事前还没透出半分消息时,徐丞相他们果断是不能忍了!
——要是再忍下去,三皇子一系就要崛起了……养虎为患无异于自杀!
于是乎,徐丞相、四皇子那一系的人便开始动手了:举朝上下,谁有那个胆量和能耐去篡改西蛮国书?非当朝丞相莫属!
不过,篡改西蛮国书很有可能会带起一系列连锁反应,甚至造成朝堂的大动荡,相比之下,公主的婚事和名声反倒只是区区小事了。因此,夏侯宣自忖他并非对方的首要目标:一个公主,只要嫁得稍微远一点儿,就再也别想搀和进政事里了,所以他真可以算是“很好对付”的,完全没必要为了对付他而费这么大的力气。
至于“替皇帝出谋划策”的那笔账,也应该是算不到夏侯宣的头上来的——从徐丞相的角度来看,相较于年纪轻轻、任性活泼的公主,瑞妃和纪家难道不是更值得警惕么?公主大约只是一个传声筒吧?
因此,徐丞相和徐贵妃应该都不会在夏侯宣的身上下太多的工夫,最多是顺手把他当成“挡路的杂草”除掉……他们的真正目标,分明该是瑞妃母子以及纪家人才对。
但话又说回来了,不管徐丞相他们准备了怎样的后手去对付瑞妃等人,现如今,麻烦却是切切实实地落到了夏侯宣的头顶:他真的只是“意外中枪”吗?
“有七成是姓徐的,”齐靖安微微眯了眯眼,“那么剩下的三成呢?”
夏侯宣眼梢一挑,似笑非笑道:“姓纪的。”也许早在他“代兄相亲”时遇上了徐燕瑜的那一刻开始,这场“一箭数雕”的大局就已铺开了暗线……徐丞相等人把他当成杂草,瑞妃难道就会把他当成宝么?嘿,怎么可能,没娘疼的孩子当然是杂草!
这下可好了,互相博弈的双方都想除掉夏侯宣,也难怪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了。
照此看来,麻烦似乎挺不小的,可夏侯宣丝毫不惧。不止是他,齐靖安也是毫不害怕的。因为他们的眼里都藏着非常相似的神采,他们是同一类人:踩着麻烦向上爬的那一类——没有挑战,哪来机会?
☆、第十六章 祸水
不过,齐靖安还有一点不明白,“纪家人为何要针对殿下?”那不是公主殿下的外祖家么。
夏侯宣眨了眨眼,似笑非笑道:“与其说是针对,倒不如说是逼婚。先前我母妃明确表示要让我嫁给表哥纪彦平,却被我十分干脆地拒绝了,所以他们干脆就任由徐丞相使暗招……如果闹到最后,闹得我只能在西蛮国主和纪彦平之间选一个,你说我该怎么选?”
齐靖安的眼睛里顿时蹿出两簇愤怒的小火苗来,他神情十分坚定地说:“殿下放心,我绝不让他们的奸计得逞!”那个姓纪的情敌真是太卑鄙了,果然是牛粪!
夏侯宣微笑颔首道:“好,那我就等着嫁给你了。”——哥们好好干,争取早日升任驸马爷。
齐靖安闻言脸颊一热,赶忙转移了话题,继续说起各种计划和安排。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的心跳却一直踩在了错误的节拍上。
黄昏时分,夏侯宣辞别齐靖安回宫。他才入宫门,却是刚巧看见徐燕瑜从瑞庆宫的方向缓步走来,她应是正要出宫。
夏侯宣心下一动,快步迎了上去,颇为热情地招呼道:“徐姐姐!”
徐燕瑜闻言侧首,立时就被夏侯宣那俊美的容颜和明艳的笑容晃花了眼,脸颊上不自禁地浮起两抹红晕。她敛衽作礼,柔声应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徐姐姐不必多礼,”夏侯宣伸手虚虚一扶,笑吟吟道:“难得在宫里看见你,今儿怎么想起进宫来了?”
徐燕瑜续而柔声说:“回禀公主,每至秋收时节,我祖父故乡的族人们总会送些土产来京。今日燕瑜入宫,正是奉祖母之命来给姑姑送些家乡土产尝尝鲜的。”
夏侯宣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可要到我那儿去坐坐?”
“多谢公主美意,可惜时候不早,燕瑜已在宫里待了小半日,再怎么不舍也该离去了。”徐燕瑜这话听着像是在推脱以及告辞,可从她的神态动作来看,她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并没有流露出急着想走的意思。
夏侯宣眉梢微挑,淡笑道:“喔?这般说来,徐姐姐应是晨间便进了宫来……现如今已至黄昏,看来姐姐与贵妃娘娘相谈甚欢啊。”
徐燕瑜眸光微闪,若有所指地说:“姑姑掌管后宫,诸事繁忙,无意留我陪伴说话,燕瑜自然也不敢多做打扰,请安过后便要出宫。赶巧的是,途径御花园时我遇上了瑞妃娘娘,娘娘和善体贴,特邀我去瑞庆宫用午膳……席间我们聊了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越聊越是投缘,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个时候。”
“正该如此,像徐姐姐这般温婉贤淑的女孩子,本就是我母妃最喜欢的那一类。”夏侯宣笑道:“姐姐以后多进宫来陪陪我母妃吧,省得她整日里嫌我像个假小子,恨不得把我的耳朵都给拧下来。”
徐燕瑜捂嘴一笑,复又轻轻一叹,道:“无论公主的性子是活泼还是温婉,瑞妃娘娘最疼的始终是公主,牺牲妥协也是为了公主……”
“嗯?什么牺牲妥协?”夏侯宣顺着对方的话追问,暗道重点终于来了。
不过徐燕瑜这人一点儿也不干脆,说起话来遮遮掩掩的,可算是费了夏侯宣不少工夫才挖到些许重要信息,然后两人就“友好”地作别了……事实上一点儿也不友好!
夏侯宣算是看出来了,徐燕瑜虽然仍免不了对着他发花痴,但这女人已经很自觉地把夏侯宣定位为“未来小姑子”了:大多数的姑嫂就跟大多数的婆媳一样,隔得近不如隔得远,一旦相处久了就会矛盾丛生。所以就徐燕瑜的立场来说,她很希望夏侯宣远远地嫁出去,再不回京。
不过很有趣的是,徐燕瑜用以说服夏侯宣的筹码居然是“母女情”: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些话,意图让夏侯宣明白到瑞妃打算为他做出很大的“牺牲”,所以希望夏侯宣也能“懂事”一点儿,自动自觉地为母亲和兄长分忧……
与徐燕瑜分别后,夏侯宣强行憋着满腹的笑意回到凤宜宫,憋得表情都有点儿僵硬——他未来的嫂嫂可真是自作聪明的典范呵,他跟瑞妃之间哪里有什么“母女情”?!若要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说明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且把夏侯宣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换几个词即可:瑞妃嫌他不是个真正的软妹子,整日里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想到这里,夏侯宣暗暗一哂,摇了摇头,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和淡然的心态,径自走到书房开始铺纸磨墨。他要把当前得到的消息逐条写下来,以便于仔细整理头绪:自作聪明的徐燕瑜不仅暴露了她自己的歪心思、顺带着泄露了瑞妃的小算盘,还把徐家内部的纠葛纷争也给透了出来,让夏侯宣对和亲事件的来龙去脉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