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舟拖着一身伤,回到松林街跟老母商议,云婆子也没有主意:“那孩子既然已经那么说了,火锅店不是他的,我们却又如何能要得过来?说不得软的是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依着高二郎那话,高三郎是挣不得钱的,必是借着云翼的光,咱们只以云翼亲娘的身份去压他,他若是知道羞耻的,必会把房地契拱手送来,若是不知道羞耻的,咱们也毁了他的名声,让他买卖做不下去。”
穆云舟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得让他母亲来闹,收拾了一番,直往菁华大街过来。
却说这日,因范举人一再让穆云翼找来亲朋好友庆祝一番,穆云翼昨天把房地契送出去,今日便发请柬,请了相熟的好友,摆了六桌火锅,连姜瑜都请了来,一起庆祝自己找到亲娘,正说得热闹,忽然见两人进门,穆云翼立刻迎了过去:“娘亲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要打算让人雇了骡车去松林街接您和大哥过来呢。”
云婆子听他喊自己“娘亲”,心中越发有底,大摇大摆地走到当屋,拉了把椅子坐下,颐指气使地让伙计上茶,穆云翼又要给她介绍范举人等认识,这云婆子道:“罢了罢了!我可不敢认识你的朋友!横竖你现在也大了,又瞋着我管你的闲事,越发跟我生分,那也不用说了。”
穆云翼惶恐万分地道:“娘亲这话是从何说起啊?”
云婆子道:“我因你年纪小,掌握这么多钱财,难保没有那些眼红心黑的家伙惦记着,好心要提出来替你料理料理,你却只给了一半,剩下这铺子的不给也就罢了,还偏偏拿话来骗我!难道我这亲妈还能骗自己儿子的东西不成?你即然这般疑我,我也受不得你的礼,说不得,明日就和你哥仍到城东万福村去,哪怕是吃糠咽菜,也强似在这里受亲儿子的挤兑要好。”
穆云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哭泣道:“母亲这样说,越发让儿子无立足之地了!我自去年被拐子拐出来,满目无亲,似浮萍漂流,无依无靠,日夜都盼着能与家人团聚,他乡遇故知尚且是无上喜事,更何况重见母亲、兄长?您要帮我保管房地契,我并没有拖延,已经都给了您了,只是这铺子却不是我的,契约上写的是以纯哥的名字,当日他捡到了我,是我的恩人,我总不能把恩人的房产也交给自己母亲保管吧?这却要让儿子陷入不仁不义了。”
☆、第132章 云婆底细
“混账!”云婆子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难道母亲会让你陷入不仁不义么?那高三郎帮过你是不错,对你有恩也是的,只是这处房产,少说值一千两银子,你就都给他了?他就那么心安理得地生受了?你只把他叫过来,我倒有几件事情要问问他!”
穆云翼连声哀求,他这些日子被高以纯当儿子养,穿衣吃饭,倒水磨墨,只要高以纯在身边的全都替他做得周到,就差躺在那里直接等着喂饭了,越发地白嫩可爱,这会跪在地上,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雷珠,小小的身子哭得一抽一抽地,既让人看到是对亲情的渴望,又不愿意背信弃义,左右为难的样子,让人见了无不心疼。
这云婆子说着就要往后院闯,去寻高以纯说话,范举人自觉是穆云翼半个先生,站起来说话:“老夫人请了,我是……”
“我管你是谁!”云婆子现在急于找到高以纯要房地契约,虽然看着范举人穿着不凡,但既然是穆云翼的朋友,她也不必给面子,因此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穆云舟连着被高以直折磨,她看着心疼,所以这会不管不顾,把泼妇的本性狂飙出来,一根手指几乎戳到范举人的鼻子,“你可是要替那高老三说话的?你们这群王八犊子,欺负我儿子年幼,合起伙来算计他辛苦挣下的家业!缺了大德杀千刀的老狗|逼!早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范举人除了当初屡试不第的时候,被他做屠夫的岳父这样骂过之外,已经有十来年名听过这样的骂街了,顿时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这云婆子也是个精明的,她这一番话,直接把范举人他们给定义成外人,而他作为穆云翼的母亲,那是自己人,娘两个再怎么闹矛盾,也轮不到外人插手,不光是他,就连原本想要说话的赵员外几个这回也闭了口,都在心里暗想:穆云翼那样一个谪仙般的小人儿,如何有这样粗俗不知礼的母亲?就凭这个泼妇的行状,能培养出穆云翼这样好的儿子么?
说话之间,云婆子已经开始要冲向后院,被穆云翼从后头抱住大腿,她抬起脚踹在穆云翼胸口,说起来她也十四多岁的人了,又是裹得小脚,倒也没有多大力气,不过穆云翼顺势往后跌去,在地上连滚了几滚,后脑勺磕在桌子腿上,登时就不动弹了。
清明他们四个赶紧过来把他扶起来,捋前胸抹后背,好容易救过来,穆云翼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跪爬过去,大声哀求。
云婆子掐着腰冷笑一声:“你这个不孝的小杂种!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老娘!早晚狼掏狗扯,五鬼分尸!还敢在这里装死吓唬我!我就真的打死了你,那也是有礼在我!”
穆云翼又向穆云舟哭求:“大哥哥,求求你劝劝母亲,这铺子真的不是我的啊,母亲就算是要我的命,我给了就是了,只是别人的东西,万万不能要的。”
穆云舟道:“好弟弟,你被那高三郎偏了还不自知呢,他欺你年幼,诓了你这样大的一处房产,我和娘帮你讨回来才是正理呢。”
他搀扶着云婆子往后院硬闯,穆云翼阻拦不住,只得让他们去了,穆云翼只是跪坐在地上哭泣,范举人过去搀扶他:“云翼,你莫要……”
话未说完,店铺大门就被打开,高以纯和岳捕头带着四个捕快混着风雪闯进来:“元宝!”高以纯一眼就看到地上哭得泣不成声的小人儿,虽知道是故意演戏,也是心疼得不得了,两步就窜过去把他抱住,“元宝,你怎么了?”
穆云翼哭道:“以纯哥,我对不起你,我娘非要找你,想要你这铺子,呜呜……”
高以纯心都要碎了,赶紧给他擦眼泪,扶他到椅子上坐了:“元宝,你别哭,她不是你娘,是冒名顶替的!”
这下子一屋子人全都张大了嘴,范举人问道:“何以见得?”
高以纯道:“我是照顾元宝时间最长的,只觉得那对母子不像是能教出元宝这样孩子的,就托朋友在暗地里打探了一番,果然这是个阴谋,他们故意装成元宝的亲人,来谋夺元宝的家产。”
穆云翼道:“以纯哥,你可有证据?”
“有证据!我已经给了曲师爷,托他呈交给娄县令,要不然岳捕头他们也不会跟我来了”
岳捕头问:“他们娘两个人呢?”众人都指说后院,他立刻带着那四个捕快奔后院而去,很快就把二人擒住,上了链铐,那两人大声狡辩,被岳捕头用刀鞘磕了两下,“有什么话,到了衙门跟知县老爷说去!”又冲穆云翼抱拳,“小先生,我先去了,回头元宝你写一份状子交给娄县令,作为原告,把手续补全。”说完便雷厉风行地押着两人去了。
好好地庆祝穆云翼母子团圆的喜宴,转眼之间成了这副光景,穆云翼仍旧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我虽然不记得家里的事了,但也总想着有生之年能与父母团圆,本来以为老天爷开眼,见着了母亲兄长,即便跟我要房产地契我也都毫不犹豫地给了,只奢望着能略享天伦,哪成想……哪成想竟是这么个光景。”他抱着高以纯放声大哭,“以纯哥……呜呜,我宁愿她这样,也最好是我亲妈,呜呜……爹啊,娘啊,你们在哪里……”
他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亲人,动了真感情,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六桌宾客见了,也都有不少落泪,范举人带头过来劝慰一番,又说了许多将来必定能与父母团聚的话,并且保证明日必定要去县衙旁听,无比要把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然后便都散了。
他们走后,穆云翼兀自哭得一抽一抽地,高以纯把他抱到后院,让人烧了热水给他梳洗一番,然后拉着他得手,柔声劝道:“元宝,你想家了?”
穆云翼摇摇头:“没有,不是说演戏嘛,我方才演得够真吧?”
高以纯揉了揉他的脸颊:“我看得出来。”
穆云翼随后写了状子,告高学解、高以直指使家奴云婆子、李双喜冒充自己亲人,谋夺房地产业,托高以纯送到衙门,娄县令把状子和证据全都拿在手里,立刻签发文书,让岳捕头去拿人,高以纯早把高以直的藏身之处寻到,岳捕头到了启明客栈,把高以直锁拿回来,关在牢里,另一路罗捕头则带人马不停蹄往莲花乡抓高学解,连夜带回县城。
第二日,娄县令升堂,穆云翼作为原告上堂,陈述因由,娄县令命先带云婆子,云婆子还不承认,只说自己确实是穆云翼的亲娘,后来又改口,说自己确实有个叫穆云翼的儿子,去年被拐子拐走了,也这般大,自己是认错了人了,哪知高以纯早已经把她的老底都掏出来了。
原来这云婆子本是京城里王公府里一个公子的奶娘,因犯了错,被贬到黑山那边的庄子里,这两年那边自然灾害不断,那王公府里也没落下来,就开始裁人,把他们一大批人都给卖了出来,正巧高学解和高学成去府里办事,想要给高学成买个书童,结果在人牙子那里看到了跟穆云翼长得极像的李双喜,便给买了下来,又制作了家谱等物,让他们当做难民到城东万福村来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