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就是发烧的症状,可这俩人,一个病得脑筋不大灵光,一个痴得脑筋不大灵光。景砚恍惚中,只觉得此刻环住自己的怀抱无比的温暖馨香,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间行走了太久,她要小心地侍奉太后,既不能让惯于挑剔自己的太后指摘自己的错处,又要细心服侍照料着,唯恐某件事、某个行为触到了太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心事。
她要耐着性子教养宇文睿,怕小皇帝不成器,怕小皇帝走了歪路,怕小皇帝吃不好穿不暖,怕小皇帝涉险地被歹人暗算……
她要时时掂量着朝中的局势,不仅仅是朝中,还有诸位臣工的亲眷——她对某一位进宫问安的亲眷多笑一笑,多关心几句,都可能对前朝众臣的心态甚至朝中的局面有所影响。
这十年中,她刻刻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恐怕行差步错,断送了大周的江山。那样的话,九泉之下,她对得起谁?
这样的细密思虑,即使没有两年半前的那桩事,好好的身子骨,也都会熬得枯槁了。
景砚从没觉得这样累过,从身到心到神魂,早已不堪重负。此时,莫名的,她绷紧了十年的神经霍然松动,像是在灵魂深处自己给自己放了大假,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冲垮了她,她倚在宇文睿的怀中,重荷与病痛之下,浑然忘记了自己该远远推开这个孩子,不该给小皇帝更多的希望。她只软绵绵地依着她,脑中唯有一句话盘旋着:一会儿,且靠一会儿,就一会儿……
宇文睿惊觉她整个身子都偎了过来,初时还以为她在试着接受自己,脑子一热,语调都抑制不住颤抖了:“砚儿!砚儿……你是不是……”
她想说“你是不是接受我了”,可话到嘴边又觉得不可能,要是这么容易接受自己,那就不是她的阿嫂了。
那句“你是不是觉得我还不错”就这样在她的嘴里打了几个转,到底没有说出口。那种话让宇文睿觉得自己特别卑微。她是皇帝啊!怎么能用“还不错”来形容?明明就是……相当不错!
这天下,她想要哪个女子,难道不是那个女子天大的福分?
自己不过就是爱上一个女子,为什么,这条路就这么难走?
阿嫂不一样!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然而,那份心底深处的委屈,还是缠缠绕绕的不放过她。
宇文睿的内心戏倒是做了个十成十,景砚却迷迷糊糊的,只可怜兮兮地低喃出来一个字:“冷……”
宇文睿闻言一呆,继而恨不得骂自己混蛋:光顾着剖白自己了,这大冷的天,还下了雪,阿嫂的身子骨怎么受得了?
真要是因为自己任性,害得阿嫂病得重了……哎哟!要了命了!
宇文睿小心翼翼地扳过景砚的脑袋,自己的脑门贴上她的——
烫!滚烫的!
小皇帝惊着了,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扯下自己的外氅,紧紧地裹在景砚的大红猩猩毡披风之外,抱起她,发足狂奔。
什么太后仪仗,什么皇帝侍从,她也不管了,一口气跑到坤泰宫,一脚踹开殿门,倒把躲在殿里烤火暖身子的内侍、宫女们吓得够呛,忙不迭跪下行礼。
宇文睿也不管他们嘴里说的什么“万岁”“万安”的,“万岁”有个屁用?朕自己“万安”顶个鸟事儿!
“快去请施然!快去!还有太医院的,都给朕叫来!”
她一脸的狰狞,像是要抓了人一口吞掉似的。众人还从没见过皇帝这样,也顾不上冷不冷了,跟头把式地跑出去找人,唯恐抓施大人和众位供奉抓得慢了,皇帝再拿自己打牙祭。
宇文睿一溜烟地抱着景砚,闯进了景砚的内室。
她把景砚放在榻上,怕沾着的雪粒子冻着景砚,又胡乱扯下了景砚的外衣,只余杏色中衣。
中衣的杏色绸缎料子垂顺贴附,刚好勾勒出景砚姣好的腰身,尤其是胸前傲然的起伏,更是一览无遗。
宇文睿原本被吓得煞白的脸色陡然涨得通红,忙一把拉过床榻一侧的锦被,一股脑地盖在了景砚的身体上,又掖了个严严实实。
阿嫂病着呢!瞎琢磨什么呢!
宇文睿暗骂自己。可脑袋里还是不争气地被那杏色的起伏占据了。
她使劲儿晃了晃脑袋,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柔着动作扣住景砚的腕脉处,宇文睿屏气凝神。
还好,虽然脉象虚浮,不过应该没有大碍。不过,阿嫂这病根到底是……
宇文睿揪心地凝着景砚因为发烧而潮红的面孔,她想她要多担起事儿来,让阿嫂少操心,阿嫂的身体才能渐渐好起来。
要不是自己任性,阿嫂也不至于……
宇文睿又是难过,又是内疚,她盯着景砚干涩泛白的嘴唇,忍不住心头一荡,终究是俯下|身,双唇碰了碰那泛白的柔软,自己倒是雷击了似的一抖。
她太想亲近景砚这个人了,想得心肝脾胃肾五脏六腑都酸胀得快要受不了了。
这会儿,坤泰宫里忙成一团,内室无人,阿嫂又昏睡着,再亲近亲近什么的,没关系吧?应该没关系吧?
宇文睿做贼心虚,歪着脑袋扫了一圈室内。
自然没旁人,人都被她支走寻太医去了。
其实,她是皇帝,她无论如何胡闹,那些做奴才的,谁敢拦着?
她于是再次俯下|身,碰了碰景砚的唇,又不放心地离开一段距离——怕景砚突然醒来。
如此几个来回,宇文睿的贼胆越发大了,干脆探头轻含住景砚的唇瓣,小小用着力……吮。吸。
真软,真甜……比手艺最好的御厨做的水晶糕都软、都甜。
景砚昏睡着,全然不知自己被小皇帝轻薄个够本;小皇帝自己倒亲吻得动了情,热意不争气地氤氲了全身,要不是顾忌着景砚此刻的状况,她真想扑上去,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好歹,宇文睿还保有一丝清明。亲是亲不够的,可也得适可而止不是?
她撑起身体,看着景砚的脸,最后落在那被自己吮出了血色的嘴唇上,略满意,心早就软成了一滩水。
“砚儿,你要好好的……你还得陪无忧到老呢……”
坤泰宫里乱成了一锅粥,内侍、宫女都撒出去找施然、找太医了,之前跟着景砚和宇文睿的随扈、仪仗怎会一无所知?
申承、申全连带着一众侍女,本来是追着皇帝的脚步急赶的,可紧赶慢赶还是跟丢了,只好在宫里面乱转找寻。又怕阵仗折腾大了,惊动了太皇太后,小心翼翼了半个多时辰也是无果。好在这时,从坤泰宫那边传来了消息,据说是“太后病了,陛下着人请太医呢”。众人吓坏了,赶紧奔坤泰宫而来。
秉笔是第一个进入内室的,也恰恰听到了皇帝那句动情的话。
皇帝说得又轻又柔,秉笔事先又没防备,没听真切,但那一声“砚儿”唤得情深意切,她却听了个明白。
秉笔暗暗心惊:这是怎么个状况?砚儿,是在唤太后吗?是皇帝在唤太后吗?似乎内室里,并无第三人……
她是景砚陪嫁的侍女,打小伺候景砚的。昔日在英国公府里,她也只听过英国公和小公爷景衡这么唤过彼时还是景家大小姐的景砚。大婚之后,这个昵称,几乎无人再提起。
如今,却被皇帝唤了出来,这又是闹哪样儿呢?
思来想去,再联想到这些年来皇帝对太后的种种情状……尤其是那年秋狝,皇帝拉着太后的手说什么“肤如凝脂”“天地毓秀”的,还有那年皇帝无意中撞见太后沐浴后呆痴的模样,秉笔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脚步这么急,不该第一个赶回来,以至于听到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第86章 心苦
“太后的病,可有大碍?”宇文睿斜坐在景砚的榻边,凝着景砚昏睡的脸,心里还是疼。
施然正低声嘱咐着负责煎药的侍墨注意火候、注意时辰,听到皇帝的问话,忙整了整衣袍,躬身施礼道:“陛下且请放宽心,太后她只是受了些风寒,邪风侵体以致发热。臣刚刚开了个疏散的方子,请姑姑们煎好,侍奉着太后喝下,一周即可痊愈。”
宇文睿听他如此说,才略略宽心。她看着景砚,心波荡漾,胸中渐渐漾满了柔情蜜意,忍不住轻轻地拉过景砚锦被内的手掌,温柔地摩挲着。
“可太后这么昏睡着,朕总是不放心。”若非有旁人在场,宇文睿很想勾着手指拂开那两缕散在景砚脸颊上的发丝,让她睡得舒服些。
施然是过来人,更是见识过先帝和太后昔年是何等的恩爱、默契,那都是些让他思之心痛的回忆,他怎会轻易忘记?宇文睿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目光流转间难掩的情意,他看在眼中,暗暗心惊——
这般情状,何等眼熟!
他心思一滞,定了定神,忙道:“太后这样睡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陛下熟读医书,当知人体自身对于病痛有着天然的防御机制。”
“不错。”宇文睿点点头,她的医理知识还有一部分是施然教导的呢。
施然续道:“是以,臣以为,太后这样,也是身体内的自愈机制在起保护作用。昏睡过去之后,呼吸和五脏六腑的运转俱都缓了下来,自然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投放在治愈病痛上。再加上外力的服药,便会更有效果了。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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