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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砚 (沧海惊鸿)


  逃不掉!怎么都逃不掉!
  梦里逃不掉,现实中,更逃不掉!
  “阿嫂做恶梦了?”宇文睿察觉出景砚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
  景砚无声地摇头,终究不得不睁开眼,无力问道:“施大人走了?”
  宇文睿点点头,“早走了。”
  “那你?”那你怎么还在?
  宇文睿笑得温柔,“阿嫂睡着了?我得陪着阿嫂,不让别人打扰啊!”
  景砚扶额,心说放着好好的天子不做,偏偏改行来做伺候人的小丫头!你怎么不说你等着我醒了给我捶腿揉肩伺候吃喝啊?
  结果,这小冤家还真就如她所愿,不知道在哪儿变出一只玉碗来,笑眯眯道:“阿嫂,我们来吃药!”
  景砚一呆。
  只见宇文睿左手端了玉碗,右手捻起玉勺,舀了半勺,在景砚错愕的目光下,凑到嘴边,探出米分嫩嫩的小舌头点了点勺子里的药汤,秀眉微蹙,又把勺子放回了原处。
  “你……”景砚脸上烧得厉害。
  她很想板着面孔斥责皇帝“药汤也是胡乱喝的吗”,可瞬间脑子中晃过了宇文睿探出米分嫩小舌头的模样,还有那骨感修长的手指,衬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碗,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想什么啊!
  景砚暗骂自己,别过脸去,再也无法直视宇文睿的手。
  这一次,宇文睿倒没急着来扳过她的脸,她歪着头打量着手里的玉碗,自顾自笑道:“阿嫂,我真是越来越蠢了!都没想到用这个……以后啊,再也不用那些笨手笨脚的奴婢热好药汤送来了!”
  景砚听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所指为何,终究耐不住好奇扭过脸来——
  宇文睿的右手心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只玉碗。她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碗,须臾间,顺着碗沿,蒸腾起了一股热气……
  药汤居然被她用内力烘热了!
  景砚惊。
  却不提防宇文睿突地转头对上了她的脸,双眸盈满了深情。
  景砚的心口“咚咚”狂跳两下,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两泓清泉之中。


第100章 甜嘴
  “哀家自己来!”景砚不由分说,夺过宇文睿递到嘴边盛着药汤的玉勺。
  回回吃药都要上演亲自喂药什么的,真是够了!
  宇文睿没敢跟景砚争抢。一则她顾忌着阿嫂的身子骨虚弱,怕自己手上没分寸再伤了阿嫂。二则她唯恐勺子里滚热的药汤溅到阿嫂的身上。
  “阿嫂又嫌弃我……”宇文睿扁着嘴,哼哼唧唧地冲着景砚撒娇,可右手上的玉碗却端得稳稳当当的,举到了最方便景砚舀取的位置。
  景砚受不了她撒娇,垂着眼眸不看她,愣是瞧都不瞧皇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一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药汤。
  宇文睿大感挫败——阿嫂都不在意她了!受伤……
  景砚雪色的手掌一推宇文睿手中的玉碗,淡道:“政事繁忙,皇帝该回去处理了。”
  “阿嫂又撵我走……”宇文睿更心塞了。
  闹也闹了,喂也喂了,还要怎样?
  景砚微怒,瞪视着宇文睿。然而,那张熟悉的脸让她没出息地败下阵来。
  宇文睿心有所感,瞬间沉了几分。
  “阿嫂不愿看到我的脸?”她很有些灰心,更恨造化弄人,偏偏生了张那么像先帝的脸!
  宇文睿恨不能给自己换张脸。
  景砚蹙眉,“你别胡思乱想,哀家只是累了而已。你去吧!哀家有秉笔、侍墨她们侍候,不必忧心。”
  宇文睿被触动了心事,不快道:“她们怎及我在意阿嫂?宫里又出了申承那天杀的奴才!”
  景砚眉头拧得更紧,“秉笔、侍墨都是侍奉哀家多年的。这后宫中的奴才大多是忠诚可靠之辈,即便是申承,哀家待他不薄,刑余之人没有子嗣的福分,也只是图些财帛享受罢了,断不至于起了异心。”
  宇文睿放下玉碗,正色道:“阿嫂心慈,可出了这样的事,无忧真是……真是后怕得紧!万一被歹人伤了阿嫂,无忧、无忧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话音甫落,口鼻间就泛上了馥郁的气息,一只柔滑沁凉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唇上。
  宇文睿痴然。
  景砚大窘。她深恨自己一时忘情,竟然做出了这等亲昵的动作,连忙抽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舒缓心头的尬尴,可脸上可疑的胭脂晕却是掩藏不了的。
  “红口白牙的,别胡说!”她轻轻地别过脸,强端着太后的范儿教导着。
  宇文睿这个恨啊!
  阿嫂她居然主动来捂自己的嘴!怎么就这么由着她松开手了?
  身手呢?武功呢?反应呢?
  刚才是没魂儿了还是怎么着了?呆不呆!
  景砚却由不得她多想,劝道:“你去吧!国事要紧……”
  宇文睿的神魂还沉浸在“阿嫂主动捂我嘴”的狂喜和“怎么不拉住阿嫂的手”的懊恼中,说话就没走心:“国事哪有你重要?”
  景砚闻言,面容一僵,斥道:“皇帝胡说什么?”
  宇文睿醒过神来,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景砚凝着她,沉声道:“皇帝不是小孩子了,该当学着言谈举止像个皇帝的样子!”
  “我哪里不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宇文睿忍不住分辩着。
  自从对景砚动了情,她越发见不得景砚对她端着太后的样子,尤其是这样训教的话,让宇文睿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阿嫂养大的孩子——
  只是她的孩子而已,没有资格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
  宇文睿不喜欢这种感觉。恐怕谁都不喜欢被自己的心爱之人当做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吧?
  景砚并不知道她心里面的这些弯弯绕,听她分辩,更气了:无忧竟然顶撞自己!难道自己说的有错吗?天子一身系天下百姓,处天下至尊至贵之位,怎么能尸位素餐,日日耽于后宫朱颜?这还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吗?那自己成了什么了?既失于教养之职责,又是诱导皇帝不问政事的祸因……若果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天下人?
  她越想越气,左胸口“突突突”地狂跳,饶是她性子坚强,那阵阵心悸与绞痛也使得她难以承受。她无助地蜷起身体,冷汗沁上了额头,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
  “阿嫂!阿嫂你怎么了?”
  宇文睿吓坏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将她的整个身体紧紧扣进自己的怀里。
  她把右掌覆在景砚的左背上方,轻吐内力,缓缓地熨润着景砚绞痛的心脏。
  渐渐地,景砚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她的拳头无力地捶在宇文睿的肩头:“你要气死哀家吗!”
  宇文睿又是心疼又被惊吓,眼圈儿都红了,由着景砚捶打自己,又难过地搂紧了她,使劲儿摇着头:“我不气你!我不气你!你别吓我好不好?”
  景砚委顿在她的怀里,又是难过又不甘心:每一次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她都深恨这副身子不争气。也是每每在这种时刻,她心中最深最深的所在,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就会穿透身体内所有的缝隙,无法抑制地狂涌而出。
  在最最脆弱的时刻,她恨自己——
  恨自己得了要命的病。
  更恨自己,怕死……
  “阿嫂!我去请施爱卿回来!我去唤秉笔、侍墨侍奉你!只要施爱卿说你没事,我马上回去处理政务!马上!”
  宇文睿真怕了。
  施然都说了,要阿嫂“少动心思”,自己怎么可以顶撞她?怎么能让她动气?
  要是阿嫂有什么好歹,自己当如何自处?天地茫茫,何处存此心?何处存此身?
  宇文睿不敢想下去了。
  有些事,就算只是想想,都是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的……
  景砚无奈地倚着宇文睿的肩膀,非是她甘愿如此,实是全身软绵得很。最最要命的,宇文睿干净清新的气息、紧实温暖的肩膀,竟让她隐生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那种情愫,与寂寞无关,同眷恋有关。
  这孩子太可怕,让这孩子靠近自己,更可怕!
  “哀家无妨,不必劳动施大人。”缓过来的景砚,声音又一次沉郁下去。她试图推开宇文睿,宇文睿却不允许。
  “脸色这样难看,还说无妨?”宇文睿捧着她的脸,眼中全然都是关心。
  “皇帝若将关心哀家的心思,多分几成到朝政上去,当是大周百姓之福。”
  宇文睿一滞。她想说“我何时不在意朝政了?何时不在意大周的百姓了?我是天下人的皇帝,可我却只想做你的心爱之人,唯一的那个……”。
  可面对这样病弱的阿嫂,宇文睿说不下去了。她垂着眼眸,夹杂着一丝苦涩:“阿嫂教训的是……我这就、这就去做大周百姓的皇帝……”
  说完,她再不看景砚一眼,再不对景砚说一句话。
  “秉笔!侍墨!进来侍奉太后!”
  “申全!摆驾重阳宫!”
  久候在外面的三个人都快长出蘑菇来了,好不容易熬来了里面的呼唤,三人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申全随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探知了皇帝的那点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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