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御天下GL (何处繁华笙箫默)
- 类型:GL百合
- 作者:何处繁华笙箫默
- 入库:04.09
“补尝?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样迟到的公平。”楚宁唇角微弯,道:“早在第四天的时候,贺七郎就发现,无论自己上交多少条鱼,所得粮食都与别人一样时,他便开始偷懒。”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
“当时即使说了,又有何意义?”楚宁说道:“一则,当时账册与粮食分配权归于你;二则,贺七郎之事,仅我无意中撞见。如果,我仅仅因此便破坏了当时的‘公平’原则,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无数个贺七郎找到我面前?如你所言,那些失去劳动力的老弱妇孺,又将他们如何?”
李睿闻言,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想表达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相对的公平,而没有平衡、平均、平等的绝对公平……”
“是的,在我看来,公平不等于平均和平衡。”楚宁长叹道:“我知道,郡主阁下所追求的公平,并不仅仅只是这样的资源分配公平,更偏向于男女之间的公平和平等……但我必须告诉你,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也无法承诺你什么,尽管我与你一样,都希望能够亲眼目睹这样的公平。”
李睿看看白夙,又看看楚宁,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难道改天换日也不行吗?”
尽管出身宗室,但李睿却并不眷念这份皇室尊荣,反正不论天下怎样,她这样的宗室女子,都摆脱不了被人当作物品拿去交易的下场。
楚宁环顾两人,摊手无奈道:“我想,这并不是改天换日的事情。”
“为何?”一直没有出声的白夙却突然道:“前朝汉初,法袭秦制,俗随秦规,男子可以休妻再娶,女子亦可和离再嫁,始皇曾于泰山刻石曰: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鑶,杀之无罪……”
楚宁凝神静听,细细的想了又想,大致弄明白了始皇帝这石刻的意思——男女有别,故要隔绝防范,禁止奸/淫,人人都要心灵诚挚干净,有妇之夫/淫/人/妻子,杀死奸夫不算罪……
虽然不学无术,无法深刻理解始皇帝这石刻的内容,但楚宁却不得不在心里为始皇帝暗暗喝彩——从字面上来理解,始皇帝对于絜诚的要求,是对男女双方而言。
却听白夙又说道:“自前朝武帝独尊儒术后,宣帝神爵四年,却行‘诏赐贞妇顺女’之举,又有儒士刘向,著《列女传》。今朝虽然有白衣云侯、燕夫人等奇女子,然则,世家贵族却奉《列女传》为圭臬,便是寻常百姓,亦要女子‘好善慕节,终不二更’,而男子却可娶妻纳妾……”
听到此,楚宁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这个世界没有东汉,也没有班昭,否则她会写一本《女诫》出来,与《列女传》一起被宋儒发扬光大,从此荼毒天/朝女性千余年。
虽然大庆朝对女子明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苛责,但社会风气的改变,对女子的压迫和偏见,还是让李睿、白夙等这个时代的精英体会出来。
“昔有女子卓文君,夜亡奔相如,其父卓王孙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杀之,一钱也不分也!”
楚宁最怕的就是与人文绉绉的聊天,然而,李睿却突然与白夙聊到了一起,接住了白夙的话往下说:“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二女,所不足者非财也,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
这段话的大意是指,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之后,其父卓王孙愤怒之下,决定不分家产给她,然而其他人却都觉得卓王孙这么做是不对的,劝他要分家产给卓文君,于是,卓王孙还是分了家产给卓文君,并且,嫁时衣被和财物另算。
先前白夙所言,乃是社会风俗和文教对女子的偏见,而李睿所说的,却是涉及到了女子的继承权,她最不满的就是,自己不但不能承自来自父亲的爵位和财产,还要被视作物品,用作嫁娶和亲。
因此,李睿对这种不公平,存在强烈的敌视情绪,今日楚宁这种在她看来不够公平的安置举措,则引出了她的心结,本能的与楚宁争夺话语权,想逼迫楚宁按她的意志行事。
但楚宁的想法却与李睿颇为不同,她知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因此,在追求相对公平的同时,她更提倡竞争。
当然,追求公平并没有错,因此,楚宁也不能完全否认李睿的想法,她更不会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李睿头上,但她也会适当的表述自己的想法。
“在讨论文教、风俗和女子权益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楚宁看向李睿和白夙,问道:“我们常说,老弱病残——那么,请问在你们看来,女子该归于其中哪类?”
“女子力小体弱,自当归于弱者。”李睿脱口便道。
“既然女子为弱者,男子便为强者。”楚宁又问道:“请问郡主阁下,您是否认可,强者便该保护弱者?男子便该保护女子?”
“认可。”李睿虽不解楚宁为何这么问,但她依然点头应答,毕竟,就她所见所闻,所接受的教育理论便是如此,虽然实际上,更常见的是强者欺凌弱者。
“那么,白当家呢?”楚宁转头,看向白夙问道:“认可郡主的说法吗?”
“我认同强者保护弱者之理。”白夙却与李睿截然相反,断然否认道:“但不认同,郡主将女子归于弱者之言。”
李睿闻言,不禁讶然:“为何?”
“女子力小体弱,此为事实。”白夙微微垂眸,缓声说道:“然则,男子能耕田种地,女子亦可;男子能读书识文,女子亦可;男子能习武狩猎,女子亦可;男子能行商谋财,女子亦可……缘何要将女子视作弱者?归由男子保护?”
在白夙看来,男子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甚至能做到更好,因此,她从来都没将自己视作弱者,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别人的保护。
但李睿显然被白夙的这般话语惊住,搜肠刮肚的找理由来反驳白夙此言:“但男子可以出将入相,可以血战沙场,封狼居胥……”
“难道女子便不可以吗?”楚宁举例反问:“古有女子妇好,贵为君王武丁之妻,却多次受命征战沙场,为商朝开疆拓土;前朝末年,亦有迟昭平和吕母这等帼国英雄,高举义旗,抗新莽暴/政;便是本朝,亦有白衣云侯随太/祖开国,也有你我这等女将,纵马边疆……”
“可我们毕竟只是少数。”李睿神色不甘,辩解道:“难道,你认为天下女子,都可以如同男子一般,挎剑持戈,列阵敌前,无所畏惧?”
白夙反问:“为何不可?”
“战场本来只是男人的事,胜则论功行赏、加官进爵,败则战死沙场……”李睿问道:“倘若带着一支女兵上战场,那你有没想过,这支女兵战败后的下场?她们将会遭受到什么样的侮辱?”
“郡主阁下,你不觉得,你这样的想法太悲观吗?”楚宁摇头叹道:“为何你就认定,女兵上战场一定会战败?”
“郡主阁下,倘若你将女子视作弱者,觉得理应受人保护,那便别抱怨现实不够公平。”楚宁说着顿了顿,随即神色一整,正色道:“男女地位的尊卑,社会资源的分配,这其中的‘公平’二字,从来都与改天换日无关,相反,我认为当今帝君的心胸已极其广阔,毕竟,自他登极以来,先有燕夫人,后有你我相继拜将……他给了我们机会,从某些方面来说,也给了天下女子机会。”
“可自古以来,帝王权掌天下,律令由他们制定,资源利益皆由他们来分配,只要他们能够布下旨意,明确律法,让世人公平相待,让男女公平相待,这天下百姓,又有谁敢不从?”
从社会风俗到继承权益,楚宁一路听来,不得不承认,李睿与白夙的想法已经超越了世间大多数人,她们不但知道法律的重要性,也知道运用法律来加强和保障自己的权益。
但,她们毕竟还是高看了君权,也低看了男女之间的真正差距。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君权的确代表了社会资源的分配权,但实际上,在天/朝这块土地上,在辫子朝以前,君权也不是绝对的权利,并不是说,君王立下法令,宣布众生平等,便真正就平等,毕竟,君权本身就是一种不平等。
从另一方面来说,男女之间的差距,也并不是力量大小、身体强弱、智商高低的差距,而是差在自我认知上面。
男子认为自己是强者,于是,便自发的去主导一切;女子自认为弱者,在内心深处铭刻着依附的思想,即使在现实生活中,她们明明付出更多,获得更多,却也习惯了被主导、被支配的位置——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够获得平等对待呢?
只要李睿悟不透这个道理,就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就会无法摆脱注定的悲剧人生。
告别李睿,楚宁随白夙回到船上,洗漱后沉默的躺在床上,情绪极为低落。
白夙坐在床沿,俯身看她,两人四目相对,互相看清了各自眼底深埋的伤痕。
“还在想颖川郡主的事情吗?”
“唉!”楚宁叹了口气,苦恼道:“如何能不想呢?看到苦苦扎挣的她,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都是父母怀胎孕育,可出生以后,所面对的人生境遇却各有不同。有人锦衣玉食,有人却食不裹腹;有人生来集万千宠爱于一生,有人却苦苦求而不得半句关怀……虽然我的良心所剩不多,但,还是想帮她一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