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冷汗涔涔,一脸恭敬地改了口:“主公饶命!”
眼前这个比他小了一辈的男子,正是当朝受封“镇远侯”爵位,坐拥金陵封地的权臣墨天诏。墨家出身草莽,自他的祖父辈就追随当时在北方颇有势力的东方源。之后东方源加入“大兴天朝”起义军,墨家也就自然而然地投身“开国之战”,与大靖开国皇帝沈靖贤一起东征西讨,立有赫赫战功。之后墨天诏的父母战死沙场,年幼的墨天诏被东方源收为义子,与东方源的女儿东方端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从东方端华立后、霸宠后宫、独断专权到最后篡位登基,外人眼中的墨天诏一直扮演着东方端华的亲信与同僚,两人多年“并肩作战”,才杀出了那条登临王座的血路。民间皆传言墨天诏受宠皆因与东方端华关系暧昧,早就苟合同流,甚至传言他就是长公主东方若情的生父...
他最喜站在幕后布局,神秘飘忽,阴沉可怕,纠缠在众多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中间。他亲自将东方端华捧上王座,却又做起了背道而驰的事妄图把东方端华拉下马,终有一日取而代之,问鼎天下。
没有人知道这些年里,他的心里究竟是起了什么变化...
江野只觉与他对弈都有着无形的压迫感,但又不得不仰仗他的力量,如果没有他,临安江家不会从一家刺绣作坊发展成“江南织造局”,他那个懦弱的儿子,也没有任何可能性向铸剑山庄提亲。
“主公的棋路真是变幻莫测,一落子就开始布局,一步步把属下引向死局啊...”江野恭维道:“属下真是受益匪浅,不知如今主公手里的局徒生了诸多变数,主公打算如何应对?”
墨天诏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神色诡谲地笑道:“高逸幽在西昆仑叛乱,自立大营的事,你也听说了?”
江野手心冒汗,沉声应道:“属下受主公之托盯着高家,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无从知晓啊!”墨天诏唇角微挑,幽黑犀利的瞳眸辗转闪烁,玩味似地问道:“那你如何看待此事?”
“属下认为,此事必然有诈!”江野立刻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侃侃而谈起来:“女皇先是毁了高家收了昊天印,却又留了那一家子的命慢慢折磨。发配西昆仑采矿四年没折磨死那小子,反倒让他真的挖到了金矿。于是高逸幽煽动奴隶□霸占了这笔财富,自建大营公开向朝廷叫板。女皇急召众臣商议也不过是个幌子,她说出兵镇压了,可究竟出了多少到底镇压了没有,这个完全超出我们的探查范围了!谁想到,那妖后竟然把手伸到西域去了...依属下之见,必须想办法除掉高逸幽,他很可能是女皇安插在外的一颗棋!”
“呵,”墨天诏冷笑出声:“女皇想安插棋子无可厚非,可你反过来想一想,高逸幽难道甘愿做东方端华的棋子么?他被东方端华害的如一条丧家之犬,他会甘心做仇人的棋子?”
江野愣然:“难道...难道是女皇以他父母的命来做要挟?”
墨天诏剑眉紧蹙,坚毅如刀刻的轮廓在月色下隐含熠熠锋芒,沉思了半晌,仍是否定道:“不可能,端华不会这样用人。威胁高逸幽为她做事也是养虎为患,姓高的小子一旦有了力量,必然会反扑回去吞了她!端华决不会这么做...”
江野敛声不答,两人在云梦潭对弈论事,而这高逸幽叛乱之事似乎陷入了死局,怎么想都想不出头绪。难道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女皇与高逸幽之间并没有那层利用关系吗?
“罢了罢了!”墨天诏忽的摆手,倨傲冷漠的神色中微微有了倦意:“先不论此事,反正西昆仑天高皇帝远,量那小子也成不了事!倘若我们贸然行动,反而可能会中端华的套。当下的事情里,倒是铸剑山庄那边最为要紧。”
一提“铸剑山庄”四个字,江野立刻来了兴致,连伛偻的腰都板直了起来:“南少卿那个蠢小子,三番五次拒绝我儿的提亲,我正愁找不到借口治他,他就自己往刀口上撞来了!如今他发现了凤凰簪的秘密,一路取道上京,要面圣要告发沧浪阁的弑君之罪。哈,他也不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机会,也不怕半路被灭口!”
“他想进京告发也不无道理。”墨天诏摆弄着棋盘上的残子,黑眸透出道道寒光,慢条斯理地分析嘲弄:“表面上以表忠心保全女皇性命,背地里,他也想借朝廷的力量彻底毁灭沧浪阁。毕竟,这毒簪的事暴露了非同小可...他错,就是错在了不知道我墨天诏与沧浪阁的微妙关系啊!”
江野一脸钦佩:“主公高明!属下已经都布置好了,待南少卿一死,铸剑山庄就是主公的囊中之物了!”
墨天诏宽袖一抖,笑而不语。
“主公——”说话间,耳旁突然传来了一声禀报,墨天诏回首一望,只见一个黑袍男子正登萍渡水而来,提气运力,脚尖踏起水花碧浪,转瞬已在凉亭落地,男子立刻屈膝半跪,周身还散发着云梦潭的水汽:“主公,属下冒然惊扰,有要事禀告!”
墨天诏沉下脸来:“说!”黑袍男子瞥见墨天诏身旁的白发老者,神色冷肃警觉,对江野的存在颇有些忌讳。他犹犹豫豫了半晌,支吾道:“是...是小姐她...”
墨天诏微诧:“小姐怎么了?快说!”黑袍男子眼神闪烁,最后索性倾身上前,附在墨天诏耳旁耳语了几句什么,堂堂镇远侯立刻脸色剧变,怒发冲冠,一掌拍上棋桌,满盘残子零零落落地掉了一地...“混账!谁让她掺和进来添乱了!如此自作主张,简直是...这死丫头,迟早要坏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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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惨白的日光透过枝桠洒下,照得四周树影惶惶。鸟兽呼号,妖风大作。
南少卿策马狂奔一路北上,途经此处密林时,终于无法忍耐那个一直尾随身后的影子,锦衣公子勒马四顾,对着虚空嘲讽地大笑道:“这位朋友,既然一路跟来了,不如现身一会,何必再藏头露尾!”
整片树林都枯叶翩飞,翻卷如浪。敌在暗处伺机而动,南少卿不禁狠狠握住了手中的“地魂”佩剑,眼神警觉如狼。随行的两个少年剑客是一对儿李姓兄弟,一路扮成公子身边的小厮,虽然剑术也在庄中数一数二,但眼下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让兄弟俩紧张得手心冒汗,脸色苍白。
“庄主!庄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少年李大林颤声劝道:“回山庄再多带些人一起上京,也不迟啊...”
“没用的东西!想回就自己滚!”南少卿厉斥的声音刚落,只见一道漆黑的鞭影突然密林深处斜飞而来,直追南少卿身侧,李大林惊呼:“庄主小心!”南少卿速度极快反手拔剑,地魂剑出鞘时一掠冲天,直撕开了那道突袭的黑影...而那散着邪气的黑色长鞭软如流水,在空中迂回乱转,大林小林两兄弟亦提剑而起,三人围着那条长鞭来回穿刺了好几回合,竟然不能将那诡异的东西砍断!
“有种你就出来!”南少卿本就焦躁的性格被挑衅到了极限,他暴喝着挥剑连砍,三人合力尽出“南家十八剑”意图逼出对手,果然,长鞭如毒蛇吐信一样开始收收回回奋力挣扎,黑色的邪气吞吞吐吐,一鞭子打在了大林小林两人的脸上,顿时血肉模糊,倒地呼号...
“哈哈哈哈——”虚空里传来了一阵女声嘲笑,那声音透着七分清悦,三分古怪,媚得可以滴出水来!
南少卿艰难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身披黑丝长袍的人影正悬浮在苍翠的枝叶中间,那人的容貌在日光下呈现出了极为诡异的线条,竟然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壮年男子,可刚才那娇媚笑声,分明是女人啊!
“阁下...莫非就是沧浪阁阁主,千面巫宗大人?”南少卿此行上京就是为了告发沧浪阁制毒簪的事,半路有人拦截谋害,想也不用想肯定就是沧浪阁所为。眼前这人武功高强,容貌诡异,十分符合江湖上关于千面巫宗“行踪飘忽,莫辨年龄,莫辩男女”的种种传言。
不料那神秘人不回答,却是做出了一个更为惊世骇俗的动作。他黑袍一撩遮住脸,黑袍落下时那张脸竟然又变成了一个美少年。南少卿当场震惊错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依次把脸从少年郎变成窈窕少女,由少女变成浓妆少妇,最后变成了一个肌肤深皱,面目狰狞的老太婆..
“哈哈哈!”那老太婆娇笑起来:“我不是阁主,我是圣姑呀!”
南少卿胃里一阵抽搐,就在这时,神秘人终于长袖一挥扯下假脸,露出了疑似真正的容貌...不过双十年华,肌白胜雪,眉目如画。样貌生的娇俏玲珑,还刻意褪下了一身黑袍摆弄美艳妖娆的曲线,黑瞳溜转,诉不尽的明媚勾人,狡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