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绯听着争论,温润的眸底掠过了稍纵即逝的狠厉。冯崇民果然答应了,早在圣元节开始筹备的时候,慕绯就是让李公公出宫找到了冯崇民身边谋士,假借东方端华有口头吩咐,要在圣元节当天演上一出好戏,把墨天诏的心腹——右相梁惑彻底除掉!冯崇民欣然应允,很快就散布出墨党要逼宫谋逆的种种谣言,整理出梁惑结党营私的罪证,为圣元节当日做足铺垫。
趁墨天诏回京前除掉右丞相梁惑,相当于狠狠拔掉墨党羽翼。右相一死,权力失衡,东方端华势必要让东宫复位,东方若情重新摄政,以免大权落入左相冯崇民之手。最后一环是属于慕绯的,她将在圣元节当天用计夺宠,一旦完全取得东方若情的信任,四种灵药唾手可得!
一石三鸟的好戏一触即发。
“无论多少反对,本宫都要把圣元节办出来!”东方若情疲倦而坚定的声音拉回了慕绯的思绪,只见她紧闭双眸,揉着钝痛的额角:“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冯崇民也好梁惑也好,谁也别想在本宫面前玩半点花样!”
她狠狠抛下这句话,身形一转就朝内殿而去。慕绯和曹琏应声而起,刚松一口气,不料一句冰冷而蛊惑的话语从内殿飘出,令慕绯霎时呼吸停顿:
“木头,入殿侍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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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东方若情步入内殿,罗帐轻垂,素手撩开了那层浅浅明黄色的软烟罗...公主的凤榻旁是点了天竺安神香,月色也似薄如蝉翼的轻纱,静静漫过在窗棂洒向地面,清亮而幽静。
东方若情一直背对着慕绯,慵懒地张开双臂,由两个乖巧的小宫女替她褪去华裳,再扶她到梳妆镜前卸去繁重的发饰。铜镜中,她微微散乱的青丝如瀑,细长的月眉斜飞带入乌鬓,雪腮桃色未因卸妆而淡去。东方若情透过铜镜看着身后的慕绯,眼神似冷似暖,意味不明。
慕绯心中纷乱如麻,脑海里掠过好几种应对之策。她直愣愣地站着,面无表情,完全人如其名像是一块木头。
气氛尴尬至极。
直到小宫女侍候完卸妆,东方若情才开口挥退了所有旁人。玲珑素手探入一格抽屉,随意取出一个类似胭脂盒的物事,转身递到慕绯眼前...“木头,”东方若情淡淡唤道,褪去华妆的素颜像是融入月光的一抹剪影,莫名柔软了许多:“这是蛇皮软膏,你抹上,冻伤好的很快。”
慕绯眼神惊诧,她伸手接过,故意颤抖起来表示受宠若惊:“奴才...奴才谢过公主殿下!”
当着她的面抹了一点软膏在指尖,果然止了痛痒。慕绯自然不能多用,低着头赶紧还了回去。东方若情拿回软膏,忽然忆起什么,打开了另一个抽屉。一个敞开的锦盒跃入眼帘,一颗颗海蓝色的珠子保存得完美无缺,灯影下莹润透亮,像漫天璀璨的星子,都落入了一人怀中...
东方若情眸中泛起雾色,伸出手去触碰一颗颗的南海珍珠。慕绯亦是怔住,回宫前她几乎完全忘记这一盒南海珍珠,那不过是年幼时随便的馈赠而已。
“公主...”慕绯克制着翻涌的回忆,低声道:“要奴才...要奴才帮你磨粉敷脸么?”
那些珍珠蓦地从她手心滑落,东方若情回神,叹道:“不必了,本宫一个月也只磨几颗而已。”
慕绯呼吸收紧,只觉胸口一阵阵的窒闷,却根本不能逃开这里。
“你知道这些珍珠是谁赠予本宫的么?”自言自语般的话令慕绯更加面无血色,幸而东方若情眼里只盯着锦盒:“本宫很小的时候,一个故人留给我的...她送过我许多许多东西,这是最后一样。”
“故人...”慕绯声音发颤,直视东方若情的侧颜:“那她现在何处?”
“不在了,死了很多年了!”东方若情凄然答道,忽然抬眸回望着慕绯,目光流连在那双俊俏的眉眼,眸如深夜,梨花雪肤,挺秀的鼻梁下是淡淡的唇。翩翩少年,颜如美玉,竟有种午夜梦回的错觉...如果那个人尚在人世,也会如此好看么?
东方若情顿觉愕然,移开视线,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把前朝公主和身边卑微的小太监联系起来。这也太可笑了些!
“去睡吧,明天还有更重要的差事。”东方若情收回珍珠锦盒,又忍不住瞥了慕绯一眼,冷冷自嘲道:“东宫难得有忙碌的日子,圣元节一过,又不知是怎样的光景了。”
“公主...”慕绯讷讷开口,东方若情知晓她要问什么,稍有些不耐地指了指内殿大屏风旁的一张坐榻,道:“你睡在哪儿,不到天明不许出去!”言罢,她顾自撩开软烟罗帐走向自己的凤床,轻解罗衣,露出了朦朦胧胧的浮凸曲线。
慕绯只得在窄小的榻上躺好,身子蜷缩,稍有挪动就可以跌下去。不过总比在东方若情床边站一夜要好。寝殿很快灯火尽灭,只剩安神香的味道和那人起伏的呼吸。隔床而睡,这就是她“□后宫,宠幸太监”的真相么?
圣元节、灵药、南雪衣、东方若情、沈孝君,诸多纷乱在她脑海里轰然作响。慕绯睁着眼,一夜不眠。
☆、第八十八章 夺宠 ...
大靖历昭华二十年五月初一,圣元节,女皇东方端华三十五岁寿诞。
经历了一个多月的紧张筹备,已到了五月艳阳,圣元节终于轰轰烈烈地办了起来。从辰时起,第一缕淡金色的阳光拂过琉璃金瓦,重重宫阙,勤政殿前的玉阶和广场上铺满百花...金菊花大如玉盘,金灿灿的一片繁复错落,宛如旭日东升。百花簇拥着国色天香的牡丹,凝露含香,花色耀目如花火。
圣元节大典开始后,东方若情轻轻仰着头,凛然踏过万花丛中,绛红色的芙蓉绣金裙摆亦带过了牡丹花香,腰间环着珠翠璎珞的摇响。慕绯和曹琏并肩跟在她身后,头戴黑纱帽,一身宦官特制的花底紫袍。文武百官汇聚在东方若情身后,摆驾天坛祭祀。祭天礼成后回宫,已经到了午时。宫宴开始,东午门开,各地的贺礼贡品井然有序地送了进来...
然而,圣元节真正的主角东方端华一直没有出现。
午后的宫宴渐近□,勤政殿外搭了一个红绸铺展的舞台。百官位列左右,只见众舞女莲步缓缓,手捧着硕大的牡丹花篮跃入视线。五彩纱衣,玉足轻点,飞舞的水袖似低垂流动的云烟,袖口又拂起花瓣片片零落,配以丝竹仙乐,美得令百官瞠目结舌。
分明办出了她想要的效果,东方若情眼底,这一切繁华与欢笑却骤然变得冰冷。整整一天,副总管李郁去暖玉湖畔跪求东方端华数次都毫无结果。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东方若情的脸色一点点阴郁下去,母后不愿领她这份孝心,难道见也不愿见她了么!
圣元节歌舞换了一批又一批,终是接近尾声。席下有官员醉了酒,开始肆意议论,抱怨声不绝于耳。
慕绯瞥了若情一眼,唇角弯起一丝浅浅冷笑。她早料到妖后不会出席圣元节,就算来了也不会影响她的计划。日落西沉,天色黯淡,殿外的灯火次第燃亮,肃穆的宫殿飞瓦慢慢化作了一片深沉的剪影。慕绯雕塑般站着,耳畔晚风吹过,发丝轻拂。百官朝贺的景象是那样熟悉,而又那样陌生。她突然想起了碧云山,碧云山深处的铸剑山庄,流音水榭。似乎是刚刚拜师不久,那一袭雪色身影立在梅花树下,轻轻唤她的名字,剑风如浪...
玉京皇城,铸剑山庄,像是前世与今生,忽然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公主殿下,该礼毕了!”一个阴柔的声音打破了慕绯的失神,只见曹琏俯首帖耳,对东方若情道:“陛下不会来了,公主执意办圣元节,终究是劳民伤财,枉费了心思!”
东方若情蹙眉,厉声斥道:“你懂什么,滚下去!”曹琏吓得猛一哆嗦,噤若寒蝉地退了下去。东方若情怒气未消,眸中的怅惘越来越深...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沉稳男声,绵延拖长,如晨钟暮鼓:“圣旨到,众卿听旨——”
东方若情惊喜万分,回首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宝蓝箭袖织蟒服的男子向他走来,手中拂尘一甩,清瘦冷肃的面容一如从前,正是一直跟随母后身边的总管大太监赵凛。
百官齐齐叩首,慕绯亦上前扶了东方若情一把,跪听圣旨。
赵凛的目光在慕绯脸上略停了停,剑眉稍蹙,却什么也没说。他展开圣旨黄卷,朗朗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日是朕圣元寿诞,天下大赦。朕喜闻皇太女亲自筹办,百官朝贺,朕心甚慰!无奈朕顽疾未愈,不宜行走。即刻起赦免皇太女禁足之刑,替朕答谢众卿,钦此!”
众臣异口同声,连连三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