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孙昭让他请假回家休息的提议,苏云起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在午饭前离开了。
然后鬼使神差地晃荡到了韩宁的病房。
韩宁的护工不在,饭倒是打好了,就放在桌上。他被护工摆成了半坐着的姿势,双手无力地放在身侧,垂着眼目一动不动。
苏云起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用手背碰了碰饭盒,温度正好,“韩宁?”
他一开口,韩宁就仿若有所察觉,微微抬起眼帘,这次还能转动脖子了,朝他望过来,那眼神里一如既往空无一物。
但同样也是澄清无垢,这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怎么会和呆傻扯上关系?
苏云起静静回望不知是不是在想着什么的韩宁,第一次觉得这双眼睛很好看。
虽然他本来就鼻梁高挺,使得眼窝特别深邃,但以往他那眼睛总是营养不良似的灰黯。
“你到底要这样多久?”他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拿过了饭盒,舀了一勺饭菜,送到韩宁嘴边。他看过护工做过,知道韩宁能认知简单的话,“张嘴。”
韩宁果真张了嘴,饭一到嘴里,本能地就嚼了几下,囫囵吞了。苏云起没做过这种事,第一下舀太多,汤汁顺着韩宁唇边流了下来。他扯了张纸,帮忙擦干净。
后来苏云起找到诀窍,每一次只装半勺,果然刚好。韩宁呆呆地吃,他默默地喂,一盒饭就这么吃完了。
这么大个子的男人,乖乖地被自己喂饭,苏云起觉得挺滑稽,可一直阴郁的心情不知道怎地,却好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谁
护工回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医生坐在韩宁身边,也没认出是谁就赶忙过来解释,“我刚刚帮旁边的老头上厕所去了,咦?饭都喂完了?”
在医院里倒是常有的事,一些人不愿意请全天的护工,就只会给一部分钱,让护工有个兼职,白天来帮帮忙。
苏云起什么也没说,“我先走了。”
他这来去没个理由的,也没见他干个啥,护工满头雾水,“哦,好的,你慢走。”
自这天起,苏云起便常常来看韩宁。他摸清了护工的活动规律,中午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是不在的,偶尔会喂了韩宁再走,偶尔会等着回来再喂韩宁。苏云起每次见韩宁还没吃饭,就会顺手帮忙喂了。
后来护工看出苏云起和这个病人多半不是医患关系,而是朋友关系,更甚至是亲属之类的,便逐渐偷了懒,索性每次都放着等苏云起来喂。
苏云起也不以为意,喂完之后再坐一会儿就离开还能赶上食堂去吃饭。孙昭几次询问他,得到的回答都只是敷衍,也不再问,只是把自己的饭点也延后等到和苏云起一起。
韩宁现在就好像一个大人偶被人放置在床上,不言不语地静静看着苏云起的眼睛一天比一天灵动,看上去简直如同有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在注满这一具人偶。
至少苏云起这么觉得,他喜欢和这样的韩宁对视,所以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变化。和那几乎纤尘不染的目光对视时,心情都会沉静下去,烦躁也不再。
他甚至有点想知道如果韩宁这时候有思考,他会在想什么?
“韩宁,你在想什么?”苏云起喂完饭,把饭盒放在一边,抽纸帮韩宁擦了擦嘴,“你有在想东西吗?”
韩宁的嘴仿佛吃饭般地动了几下,动作依然迟滞。
苏云起耐心地等着。
“……我……我……我……”韩宁慢慢地重复着这个单字,由于拖得太长都听不出是他的声音了,整个一个痴呆样。
苏云起吃了一惊,没想到韩宁都可以说话了,可等了半天等不出其他的话,摇摇头,暗嘲自己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韩宁这时却道,“不是。”
“不是?”苏云起听得诧异,抬起头问,“不是什么?”
韩宁看着他,视线那么专注,像个大舌头地说,“不是。”
单单只是个否定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根本摸不清是什么意思。苏云起兀自在那里翻来覆去地咀嚼,自然是没结果。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云起无意间在纸上写了个“不是”,随后在上面划了一笔。
孙昭看了他老半天了,托腮接口道,“嗯?我想说今晚你有空吗?”
“你忘记今晚你要值班?”苏云起没抬头,翻了页继续看报告,“值班的时候27号病床的病人你多注意一下。”
“好的。我会多去几趟的。”孙昭没精神地垮下肩膀,接着抱着双臂趴到桌上看着苏云起,“苏医生,你晚上一般怎么安排的?会去哪里玩?”
孙昭对苏云起早不如一开始般的客套和拘谨,他本来就很自来熟,加上两人上班几乎都在一起地呆了好几个月了,说话间就亲昵随便了许多,不再怕得罪苏云起。
苏云起随口回道,“我喜欢待在家里。”
孙昭笑了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宅。”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他觉得要是苏云起一脸正经地坐在酒吧之类的地方肯定很有违和感,但话说回来,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像苏云起这样满身禁欲气息的俊男还不知道会吸引多少人的注意力。
苏云起丝毫不知孙昭在想自己什么,淡淡回道,“上班不累么?能回家休息还要跑到哪里去折腾?”
“不是啊,就是工作压力大才要找机会发泄发泄嘛。”孙昭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下次我带你一起,一直待在家里多浪费呀。”
对这个提议没什么兴趣,苏云起看完最后一行字,关上本子,“你倒是有精神。我先下班了,再见。”
苏云起开车直接回了家。
如同和孙昭说的那样,他平时也是晚上一下班就回家,时不时也在外面吃外食。吃饭,回家,看一会儿新闻,睡前或是抱一本专业书看看,或者继续工作上的事情。
简单,单调得乏味。
他小学毕业就和父母一起移民,那时同学朋友都断了联系,硕士毕业后又自华盛顿回到中国,家人身在千里之外支持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却没办法过来陪伴他。
苏云起在这里亲近的人也只有沈昊这么一个一起回中国的大学同学,他没有特意地去扩展自己的交际网,开始时因为不适应和忙碌,后来就成了惯性,可这于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也就得过且过了。
苏云起并不是觉得这样的生活不好,至少单纯不费力气。但这也或许是当初他会为韩宁短暂的着迷的原因。
那时他以为这是爱,他爱上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性格正好互补。但事实根本不如苏云起想的那样美好。他的口味和韩宁没有多少交集,比起和他交流韩宁更喜欢和他上床。两个人在一起只能有一张时间表,他们一个是随时可能有手术的外科医生,一个是时间工作不定的模特,为了配合韩宁苏云起简直筋疲力尽。
苏云起信奉的爱的忠诚在韩宁的字典里从未存在。在他被发现劈腿还拉着苏云起想3p的时候,苏云起终于忍不住分手了。
他很冷静,没撒泼,幸而韩宁也是个来者不拒去者不留的主,两人好说好散,各自拜拜。
分手的时候苏云起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和这样一个不省心的家伙谈恋爱,还不如一个人来的自在。
忆起那段时间,苏云起叹了口气,看完天朝台的新闻,开了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想到韩宁今天说的那句‘不是’,不再有心情看书,洗澡睡觉。
翌日,苏云起再去看韩宁时,惊讶地看到他站在床边,伍德先在一旁扶着他。
前台的护士也在病房里,叫了一声苏医生。苏云起颇有点不可思议地问,“他能站起来了?”
站岗一样的韩宁朝他看过来,那一刻,苏云起还以为他恢复了正常。
“对,护工说他自个儿站起来的,但是站起来又不动了。”这话刚落,韩宁就朝苏云起的方向抬起脚,似乎想走过来,结果动作笨拙地绊了另一只腿往前扑倒。
苏云起眼疾手快地往前一步一把扶住他,几乎已是半抱住了韩宁。伍德先赶上来帮忙,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韩宁问苏云起,“你有没有觉得,他好像在学着怎么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种说法很有新意,苏云起一愣。
伍德先像是找到了思路,滔滔不绝地解释,“你看,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有意识,但是一动不动,到后面能够被动进食,能说话,现在还能站了,只是不熟练。”
韩宁已被扶到床上坐了,他抬头看着两位医生,脸上不知是僵硬还是本来就面无表情,显得十分冷硬。
伍德先没等苏云起回应,点点头,“还得观察一段时间。”
就像是为了印证伍德先的猜测,韩宁在之后的日子里恢复得更快,动作流畅许多,不再像个坏掉的机器人,不再需要别人喂饭,自己就能动手,但多少有点障碍,会洒出来不少。
因为被苏云起告知韩宁能够说话了,伍德先试着和韩宁交流,毕竟就算口词不清,可至少能够表达意思对治病也是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