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雪寒背对他们,尚不知道发生何事,还在笑道:“怎么?拉肚子拉得腿软了?”
他说着回头,表情却是有一秒空白,随即也跟邢帆似的,砰一下踩在火堆边然后立刻奔了过来。
“哥?!”他的目光落到胡小海垂着的手臂,手肘的位置勒着裤带,手肘一下已经发红发紫,更是肿得无法想象。
手背上两个血洞十分显眼。
“糟,这是被毒蛇咬了。”樊雪寒立刻将胡小海扶下来,让他靠在火堆边,看着他发抖的嘴唇,将包袱里能拿出来的御寒的衣物都往他身上盖。
可就是这样,胡小海还是叫冷,却又满头都是汗。
“这蛇的毒霸道,是雪山里特有的品种,不畏冷,毒性也很特别。”樊雪寒很快翻出一颗药丸,捏开胡小海嘴巴给他塞了进去。
庄夙颜捏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镇定,“有解法吗?这是解药?”
“不是。”樊雪寒也很紧张,“这只能拖延时间,这毒并非会直接致人死地,但会使人活活冷死。”
樊雪寒的眉头都皱了起来,抬眼看庄夙颜,“我在雪山里见过中了此毒的尸体,从内到外,都变成了一根冰棍,一碰就碎。”
“那该怎么办?!”邢帆左右看看,“我再去找点木材来,让火燃大一点!”
“没用的。”樊雪寒凝眉思索,“除非有热水,把他整个人都泡进去……”
庄夙颜已经坐不住了,“我们马上回去!”
“现在回去来不及了。”樊雪寒看着胡小海冷得直哆嗦,唇色也越发青紫,他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对外界的声音没什么反应了。
樊雪寒曾被师父带着在这山上修习过,那时候虽觉得又冷又苦,这四周一片白雪皑皑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现在这里唯一了解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他。
他很快想起一地,收拾起包裹道:“我们连夜上山,一炷香的时间内必须到半山腰。”
庄夙颜也不问缘由,直接将少主背起来就往外冲。
几人运用轻功,都将内力催到了极致,等上了半山腰,不仅胡小海浑身是汗,他们三人也都像从被水里捞出来的。
“这边!快!”樊雪寒脚步不停,带着他们就往一处险要地段走,半山腰上也有小树林子,只是不大,树木相对也稀疏。
远远地,庄夙颜就感觉到空气里有一丝潮湿的水汽味道。这很奇怪,像这样冰天雪地的环境,只要是水,大多都被冻住了,怎么会有潮湿的气息?
从树林子里穿出去,半山腰的峭壁上竟是别有洞天。
一座不大的石洞,里头竟有好些个大小不一的冒着热气的水潭。
整个洞内仿佛大蒸笼,和外头的寒冷明显的区别开来。简直犹如暖春。
“这是什么?”邢帆和庄夙颜还从未见过这等奇景,邢帆小心翼翼伸手试了试水温,惊讶地看向王师,“是热的!”
“少见多怪。”樊雪寒让王师将胡小海放下来,“这个叫温泉。”
这也是樊雪寒在练功时无意中发现的,因为太无聊了,就满山乱走。若是不穿过这个树林子,还真难发现这里。
庄夙颜立刻懂了樊雪寒的意思,将少主放下来,三两下扒掉衣服,就将他慢慢送了进水池里。
“在这里处理伤口也方便一些。”樊雪寒脱了外袍,将袖子挽起来,“你也下去,在水里扶好他。”
庄夙颜此时也发现了,胡小海浑身软的没有劲,加上在昏迷中,一进水潭子就往下沉。
王师干脆也脱了衣服,只着里裤,跳下水,从后面搂着少主,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另一只手将他受伤的手抬出水面。
邢帆打下手帮忙,樊雪寒从药兜里找出几个药瓶,将粉末混合到一起,然后拿了把小刀,让邢帆拿火折子点燃一根小木棍,将刀在火上撩了撩。
“这是做什么?!”王师紧紧盯着那把刀,仿佛樊雪寒稍微有个动静,他就会立刻挡在少主前头。
“伤口已经被冻住了,得划开然后放一些血。”樊雪寒看他一眼,“我伤了谁,都不会伤他。你放心。”
庄夙颜眼底有些复杂,一是为樊雪寒这句话,二是因为樊雪寒这句话出口,自己竟然有些波动的心。
什么叫伤了谁都不会伤了少主?这人难道果然对少主……
他又打量他几眼,终于道:“小心一点。”
“放心吧,这种事我做得可多了。”想他在雪山里修行时,常常被奇奇怪怪的动物所咬,虽然没有这种毒性,但也算是久病成医。
邢帆在旁边道:“我听说樊宫主的师父乃是天下第一高手,文武双全,精通医术。跟着这样的师父,想必医术差不到哪儿去。”
他这么说是为了求问,也是为了让自家王师放心。
王师此刻的表情,就好像中毒的人是自己一样,整张脸白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樊雪寒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错,我师父是很厉害,不过我么……”
医术?他才没有那么高端,不过会一些皮毛而已。加上在皓雪宫待都久了,这里本就盛产各种药材,毒药有良药也有,自然而然也就知道哪些该用做什么。
很快庄夙颜就发现,邢帆果然是高看樊雪寒了。
他拿刀的手就很是不稳,划下去的时候,甚至有些歪了。
王师嘴角抽搐,眉宇间直跳,只觉这人若不是姓樊,名雪寒,他可能直接一掌拍死他。
樊雪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慢慢道:“我是救人,不是绣花。手艺差点您多担待,能让他醒就不错了。”
庄夙颜只得忍了,低头看着那刀慢慢从伤口的位置切开。
因为热水的原因,被冻住的伤口化开了好些,这时候一被刀划过,很快血就出来了,还带着一点古怪的黄白色脓液。
“这么快就化脓了。”樊雪寒皱眉,放下刀将那些脓液挤出。
这个过程大概是太痛了,昏迷中的胡小海竟是呼出了一声,眼睛却没睁开。
庄夙颜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的身体变得十分僵硬,整个背都直了,不停地抖动,手臂抽筋似的,却因为被二人齐心协力抓着,摆脱不开。
很快,胡小海的脸上就见了泪。
庄夙颜只觉得心里针扎似的,一种帮不上忙的挫败和懊悔不断的淹没着他。他只能将人搂得更紧,安抚似的,侧头吻了吻男人的耳廓。
邢帆看着王师这一系列动作,心里惊得不是一点半点。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隐约察觉了王师对少主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身为下属,这些话也不是他能随便说的话,便一直当做看不到。
之前樊雪寒那一席话,更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感觉。王师其实……对少主是特别的。
只是王师自己不承认。
如今王师可能都没发觉自己潜意识做出的安抚动作有多么的暧昧。
那紧紧盯着少主手背的眼神,似困兽挣扎不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让这个一向手握大权自信满满的王师从高高在上的宝座走了下来,变得有血有肉,像个平凡人了。
樊雪寒很快满头是汗,将那些脓液和血挤出好些,然后又撒上调和在一起的药。剩下的粉末合着水又給胡小海灌了下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手背便消肿了,整条胳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很快变回了正常的颜色,不再青紫的可怕。
庄夙颜直到此时,一颗大石才从心里轰然落地。长长松口气之后才察觉,自己整个背部肌肉都在隐隐作痛。显然是绷紧得太久了。
将少主的手背包扎好。樊雪寒嘱咐不能碰水,于是庄夙颜只好将他的手绕到自己脖子上搂着。小心地护着,靠在水池边休息。
“泡一会儿温泉对他身体恢复也好。”樊雪寒说着边脱衣服,“累死了,我去隔壁泡。”
他说着,溜溜达达就去了旁边不远处的小水潭里,还招呼邢帆一起。
邢帆顿了顿,见王师闭着眼没说话,想了想,便也跟了过去
那头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和下水的声音接连传来,又传出樊雪寒张扬的笑声。
再隔了一会儿,便又安静了。
四周静悄悄的,月光在山洞前照出一片银霜。因为水汽弥漫,即便水潭和水潭之间相隔不远,却也很难辨别人影。
就好像被若有若无的纱帘隔开了,庄夙颜抱着胡小海,竟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二人的存在。
心里从焦躁到焦急到担心到心疼。这么一晚上经历这许多复杂心情,此时倒是无比平静,甚至觉得安逸。
胡小海的呼吸平稳,靠在胸膛上,没有了平日的抬杠互损,也没了那无法说破的小心翼翼和谨慎,此刻他的睡脸竟无辜的似小兽,安稳地靠着自己,眼角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庄夙颜手指点了点他的泪痕,心里有些动容。
这人即便被讥讽嘲笑,即便被如何严苛对待,也从未落过一滴泪,曾经有人拿他和主公轩辕狼相比,却也不见他因委屈或思念家人而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