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见有人落下,登时就怒了。这是什么地界场合?再细看那掉尾之人是吴怜月,想起游司卫长曾经的嘱咐。只压着声音催促了两句:“小祖宗,劳驾快着些吧!”这姑娘可是未来要入宫做贵人的,她不敢得罪,怕被记了仇日后遭难。
同来寿宴奏乐的人中,抱琵琶的那个回头见了方嬷嬷忍气压怒,还满脸堆笑的模样,问身旁的人:“那个怜月姑娘,什么来头?”
被问的正是之前与吴怜月说话的重臣之妾,“新入罪那个吴知府家的大小姐。”
“方阎妇把她伺候得跟亲祖宗似的,怕没那么简单。”抱琵琶的女人踏过角门时目光还粘在步履蹒跚的吴怜月身上。
方嬷嬷还要去前头叮嘱许多事,没功夫陪着吴怜月走,而且她一管事嬷嬷扶着罪臣之女被人瞧见实在不好,催促了几句后便大步走入了内院。
正殿内院厅中,时隔多日锦阳郡主与玖阳公主又见了面。
今日身着淡青色男衫的锦阳手执折扇,见灵阳公主未在厅中,看也不看怒火熊熊望着她的玖阳公主,径自走到左侧的一张条案前坐下。
郡主见了公主是要行大礼的。当着众人被无视的玖阳沉不住气,几步上前指着锦阳骂道:“你胆敢不向本公主行礼?”
锦阳懒懒地抬头望了她一眼:“哟!玖阳公主?您不是被禁足着吗,何时出来的。”她忙起身敷衍地匆匆行了礼,笑着道:“今日伺候的宫女们穿一水儿的藕色,您穿身牙色混在下人堆里一时没认出您来,还望公主殿下恕罪。”
“若我不恕呢?”玖阳公主秀眉一挑,一副定要挑事儿的模样。
锦阳不等玖阳发话便坐下了,一副你爱恕不恕的模样。
在厅里忙碌的宫人们都暗暗屏息观察着,今日皇城中两位最霸道的主子硬碰上了。虽然玖阳公主在身份上压锦阳郡主一头,可在这种小事的裁度上,锦阳郡主背后的太妃娘娘则可以压玖阳公主背后的皇上一头。
谁胜谁负一时难料。
“自个儿穿得跟个小宫女似的,倒怪别人认不出。您这不是成心难为人吗?”锦阳今日是不怕人来挑事的,反倒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这种时候她便觉得有玖阳这样的人在实在好,故意不看她,再奚落几句便能点着火任人摆布。
锦阳近日察觉暗中监视王府的眼睛变多了,今日桑山赴宴更觉出有无数双眼睛在明处暗处望着她。这种情况大致从申将军回京那日起。
这使得她想与人言语几句变得格外艰难。不能把人叫来王府,更不能在外边儿见面。灵阳公主的寿宴是绝佳的机会,但桑山行宫的耳目不会少,她需要闹出些动静分散那些人的注意力。
玖阳一听此话果然炸开了。当日宫中毁失爱物不说,还因锦阳的栽赃被太妃罚了。今日这锦阳更狂了,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把她放在眼里。要知道这厅中集聚了皇城至少半数贵女,余下半数未来的还是身份不够的。她今日若不拿出些身为公主的威风好好收拾锦阳,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我看你是被惯得失了尊卑。我这个做堂姐的便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君臣之别!”玖阳上前就是一巴掌。
锦阳不躲不闪,待玖阳的手指碰到她的脸时,猛提内力往后飞了出去。
这倒把玖阳惊住了。她一个手不能提的娇公主,又从未习过武,是怎么一掌把锦阳打出数米远的?她不傻,一想便知又中了锦阳的计。
果然身后某处响起一个威严沉静的女人的声音:“玖阳!”姗姗来迟的灵阳公主被人簇拥着从内院正门步了进来,一来便见到锦阳腾空飞起的一幕。“你是长本事了。姐妹间闹得不愉快拌拌嘴还不够,看你这力道,是想一掌拍死锦阳吗?”
锦阳飞去的正好是仓元姑娘的方向。仓元适时起身上前扶起锦阳,锦阳哭哭啼啼地站了起来,她哭得很累,挤了半天半点泪花没有,只得掏出帕子捂了脸作哭状。一旁看戏的众人更是呆了,这锦阳郡主可不是个爱哭的,听嘉王府的下人们说,郡主自五岁以后就再未哭过。
锦阳扶着腰,哭着向灵阳公主请示道:“臣妹像是伤了腰,可否请公主殿下准许去后院歇躺片刻?”
灵阳公主黛眉微蹙点了头。她也有些被吓到,虽与锦阳不常来往,但也听闻过她从不哭的传言。今日哭得这样难过,除了觉得委屈没面子,没准是真的伤得不轻。
连花和仓元还有另几个贵女扶着锦阳去了后头。
玖阳嘟着嘴,指着已经离开的锦阳向皇姐告状:“她是装的。我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
灵阳不在乎锦阳装与不装,也不在乎二人之间的龃龉。她在意的是皇家的脸面,堂堂公主竟然当众对堂妹大打出手,传出去怕是够百姓们作半年的笑谈了。
“你赶紧去看看锦阳,若她真伤得重了,我不治你太妃也饶不了你。”灵阳无奈地看了眼不争气的玖阳。
太妃娘娘对锦阳是爱护而非宠爱,与锦阳并未有多亲近,得了好东西也是随手赏给宫里的嫔妃或皇子公主,不会刻意给锦阳留着。但每每锦阳有事闹到太妃跟前,太妃护着的又总是锦阳。
说太妃喜爱锦阳吧,也不是,她看锦阳时总是冷冷的,甚至带着半分不喜。此事灵阳多年来一直未想明白。
玖阳领了身边服侍的人走向内院后堂,然后突然一拐转向了角门。
“公主,郡主在那边。”小宫女指着相反的方向。
玖阳怒哼道:“谁管她死活。”
“那您这是要回宫?”
玖阳可不敢。灵阳公主的寿宴上她闹了这一出也罢了,若这么不告而辞是断断不敢的。“胡说些什么?我去偏殿换身衣裳。”身上这套牙色的被锦阳说成宫女服,她哪里肯继续穿着。
吴怜月一手抱琴一手扶墙,驱着残身往内院走,好不容易穿过了长长的甬道,一拐弯便撞上了人。
玖阳捂着被硬物磕破的鼻子惨叫不止。
身后宫女上前一把推倒吴怜月:“哪里的奴才,走路也不看路么?”
吴怜月因膝伤未愈本就站不稳,被这一推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认得这是方才被众星捧月的玖阳公主,忙跪在地上告饶:“公主殿下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便无罪了不成?”小宫女心疼地上前查看自家主子的伤势,“哎哟,鼻尖儿流血了……”
玖阳掏出帕子轻擦了下鼻子,果然见了蚊子血大的腥红块印在了葱绿色的手绢上。“给我好好收拾这个不长眼的贱人。”她今日隔外不顺,又怕脸上留下疤,便想把所有怒气都发在此人身上。
锦阳暂歇的房中只有连花和仓元,旁的前来关心她伤势的贵女都被婉言请了出去。正要和仓元说话,不远处忽然传来玖阳怒气冲冲要罚人的话语声。
“也不知谁又惹恼了那位。”连花心疼地道,只怕那人会在玖阳公主手下吃大苦了。
“管她是谁。”锦阳此刻盼着外边儿越乱越好。
☆、015
甬道没什么人,只有偶尔几个端着果食茶点的宫人张皇跑过。
吴怜月望着渐渐逼近她的玖阳公主身边的宫女,瑟瑟发抖地不停告饶,眼瞧着已经被人拧起来要受罚了,忽听有人唤她。
“连月?”申霄今日在路上因马匹耽误了些功夫,故而迟了。又因内院正门外男客的席面已开,只能绕小道从后角门入内,谁曾想远远地看着玖阳公主指使一帮下人要打个丫头,那丫头打眼望去可不就是嘉王府思月苑里伺候的连月么?
当日锦阳在宫里捱的那一巴掌,申霄暗暗记在了心里。郡主在宫中被掌嘴这么大的事很好打听,宫中最多的就是人,最容易收买拉拢的也是人。得来的消息是锦阳郡主不小心撞碎了玖阳公主的琉璃宫灯,被公主领着宫女当众掌掴,好在后被路过的太妃救下了。
若太妃不路过呢?这仇她明里不敢,暗地里却是一定会为锦阳报的。王爷王妃甚至皇上太妃都没罚过的小郡主,居然被她玖阳打了。今日见玖阳带人围着连月,眼瞧着又是要动手。
“公主殿下。”申霄走上前,自然地拦在宫女和怜月之间。“这丫头是怎么惹恼您了?”
“本公主管制下人与你何干!闪开!”玖阳的手还捂着鼻尖儿。这申霄与锦阳素来要好,她对于锦阳的恼恨自然也蔓延到了申霄身上。
吴怜月眼前突然挡了个铅灰色的身影,这人比她高半个头,阔肩蜂腰,站势挺拔如松,开口气势如弘。
申霄回头与正打量着她的吴怜月对上视线,这才发觉此人并非连月,只是和连月有些相似罢了。此女容色更佳,紧抱瑶琴双目含波地望着她,让人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惜。
“你是哪里伺候的?”申霄问道。
吴怜月忙答话:“奴婢是教坊司的,今日来此为灵阳公主殿下奏乐。”
“公主殿下寿宴之上的乐人?”申霄心里有了底气,神色温和地对玖阳道:“您也听到了。若这琴损了倒罢,可若人被您打伤了,灵阳公主殿下的寿宴岂不毁在您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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