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连连答应,虽然不明白路文良说这话的底气在哪里,但毕竟是去了市里的孩子,眼界肯定比自己要开阔啊!不听他的听谁的?
挂掉电话之后,路文良就着门卫室的桌子发了片刻的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过周口镇了,不知道那里变的怎么样。甚至连赵春秀和路功的形象都开始逐渐在他脑海中变的模糊起来。
真好……
叹息着,路文良的脸上缓缓扯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来。
这辈子,能这样平淡的过,真好。
周六出了挺好的太阳,路文良接到朱淮的电话,约他到电视台来玩。
朱淮这人真的挺不错的,她是山东人,在辽宁毕业后到了海川电视台,虽然性格没有普通南方人那么细腻,但却是个有话敢说的直肠子,台里的领导也器重她,一些比较会得罪人却能得到重大反响的案例都让她来负责,她如今也已经能算是海川比较出名的一个人物了,总之是出门需要戴帽子和墨镜的级别,也因为这样,台里多半人都会卖她一些面子,对路文良来访的事情都给了极大的方便。
有人提出要给路文良再做一期专访,来详细讲述一下路文良在被电台曝光后的生活,后来被朱淮给驳回了,她觉得路文良已经年纪那么大,再也不是从前没心没肺的小孩年纪,这种节目要是播出,很有可能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很大的影响。
为这,社会新闻部还开了好大一个会议,有人认为这次回访是为市电视台再奠定基础的好机会,也有人抱着和朱淮一样的想法,更为受害人的隐私优先。
路文良到的时候,气氛就有点不太对。
社会新闻部挺大的,外部是很大区域的公共办公区,用格栅来分类出每个人的小空间,进门右边等人高的大报纸堆让路文良吓了一跳,所有人都在繁忙的低头干活儿,办公室里“滴滴滴”的打印声不绝于耳。
走过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上下打量他:“你找谁啊?”
路文良回过神,对她笑了笑:“你好,朱淮现在在吗?”
“你找朱姐啊!”那姑娘瞪大眼睛笑了起来,一堆虎牙白森森的,“哦,我听她说了,你叫路文良是吧?朱姐办公室在里面呢!”
路文良点点头,跟在她身后,发现这姑娘挺能说的,一路上嘚啵个不停:“哎你和朱姐啥关系啊?”“我叫孔琳,你叫啥名儿啊?”“朱姐挺凶的,你怎么和她交朋友呢?”
路文良有一句没一句的答应着,孔琳有时候没得到回答也不失望,很快又想到一个新的话题来说。
七绕八拐的进了一条走廊,孔琳快跑几步到一个木门旁边,压低了声音朝着路文良招招手:“这边,我先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啊,朱姐平时可凶了,要是没事情我们可一般不来。”
她轻轻扣了两下门,正想趴到门上听一下动静,门居然忽的一下被人从里面拉开了,朱淮表情有些焦急的探出脑袋,一看走廊那边是路文良,立刻就笑开了。
“小良啊!来来来,吃饭了没有?”
路文良和一脸僵硬站在门边的孔琳点点头,然后进了办公室,朱淮把门关上。
孔琳瞳孔放空在原地站了大概十多秒,才猛然回过劲儿来,一脸惊悚的飞奔出去,沿途碰到认识的人,见鬼似地不停惊叫:“你相信吗!老巫婆她居然笑了!”
听她这样说的人表情显然都不太相信。
孔琳指手画脚的,“那个……那个刚刚进来的啊,叫啥文良的,你说不会是老巫婆的新宠吧?!哇他长得确实好帅,但……老巫婆居然对他笑开一朵花啊!”
几个新来的实习生正围在一起一边惊叫一边八卦,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雄厚的男音。
“文良?是不是叫路文良?”
孔琳几个刷一下转过身子,就看到社会部重点追击栏目的总策划文经理站在她们后面。
孔琳一边儿后怕一边儿点头,这个文经理不会处理她们吧?在后面说上司的坏话确实挺忌讳的……
就看文经理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绕出一个温和的弧度来,他摇头轻笑两声,嘴里说:“这小子,来了海川就和朱淮玩,居然也不告诉我……”
他扭步朝着朱淮办公室的方向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回过头来,对着一众心惊胆战的实习生狰狞的笑了两声:“跟你们说了要背档案,一看你们就没有专心背,连新宠都出来了,这个路文良是台里前几年一个事件的受害人!不过也好,也算是我临时抽查你们了,去吧,去背档案,我下周抽查。”
看文经理哼着歌离开,刚刚围拢八卦的实习生直了眼睛,半响之后,撕心裂肺的惨叫起来。
朱淮将路文良拉到沙发上坐下,又走进茶水间给他倒了一杯可乐。
这期间路文良颇有些忐忑,朱淮这次找他来一定是有事情的,否则没必要在上班时间让他来门禁森严的市电视台。
能让朱淮这种老江湖这样顾忌的事情……
路文良一时间居然想不出。
朱淮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喝茶,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有着愧疚,又好像挣扎着是否要开口。
“小良……”她缓缓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要提醒你。”
来了,路文良正襟危坐。
海川电视台现在正是新旧交替的时候,近些年许多企业都在换新血,大力引进一些外来的优异份子,使得企业文化更新换代更加跟得上时代的进步,朱淮由于工作能力出众而稳居泰山之巅,然而在她之下,也有许多心进电台的新人被迅速提拔。
这次的事件是因为路文良而起的,然而最主要的责任人则是台里的另一个记者,同时兼任栏目小策划的一个新人。
他毕业于新西兰,刚回国不久,操着一嘴不标准的洋腔成为了新时代里最受欢迎的“海归”,这个新人才进电视台七个月,但因为是顶楼某个领导的亲戚,升职就像是坐了火箭那样快,在别人还未满实习期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资深记者,但到现在为止,手上却还没有出现什么能令人耳目一新的案件,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升职和高薪收到了很多员工们的诟病。
这年轻人挺自负的,听不太进别人的意见,但老是被人在背后嘲笑走后门,大概自尊心也受到了某些损伤,他大概时刻都想着要做一些让人刮目相看的事情,所以工作中显得野心很大,这一次,他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路文良的事情,居然还真的想出了个歪招来。
他在社会新闻部的会议上提出,要将包括路文良以内的所有的曾经接受过电视台帮助的受害人全部从茫茫人海中找到,然后用他们作为形象,鲜明的拍摄一期受害人对海川电视台的“血泪感恩史”,这节目一旦播出,肯定会让海川电视台的形象更加正面。
他的提案一开始就被新闻部给驳回了,但他仍旧不死心,第二次又在上层领导群里提出,大部分的人都和新闻部一样持反对意见,但那么多的领导,竟然也是有一两个做事情和他一样不懂瞻前顾后的。
于是新闻部被好几次纠集起来开临时会议,商讨这个事情,每一次都被大部分人费尽心机的压制下来,但朱淮很清楚的能看出事态的发展开始越演越烈了。
讲到这里,朱淮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很失望的摇着头:“我真想不到居然还会有人同意?同意的那几个领导,已经警告了我们很多次,文良,我就这么和你说吧,不管到怎样的地步我都是要保下你的,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接受这样的采访。”
路文良从头到尾都默不作声的听着她陈述,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是的,从一开始,想到要来电视台求助时,路文良就已经知道了日后也许会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那时的他,除了这条路,几乎别无选择。
果报这个东西早晚是要归还回去的,但路文良这一刻仍旧是犹豫了,不为别的,人都有与生俱来的自私,路文良自然不能免除,他仍旧会想到自己日后是否会因为这件事情受到巨大的影响。
认识他的人会更加多,学校里、社会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看他的眼神也会发生变化,他一辈子都有可能无法直起脊梁。
等到他想明白问题抬起头的时候,朱淮被他几乎透明的脸色吓坏了。
“朱阿姨,你们曾经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路文良轻轻的开口,盯着朱淮的眼睛,一字一顿,“如果要做这一期栏目,我不反对,这是我唯一能偿还给你们的东西。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够隐匿我现在信息,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做完这期节目后,我会离开海川,去别的城市。”
……
……
“不行!”一开始提出这个策划案的那位海归郑旭一口回绝了朱淮的要求,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环视会议室一圈,挑着眉头,轻笑着说:“隐匿信息?这是谁提出来的?!哪位受害人那么不懂事?隐匿了信息,观众要是以为我们造假怎么办?我们有什么证据证明出来感恩的那些人是我们之前救助过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