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亦杰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声补充:“是啊,还是许多年不见面的那种。”
“蒋小妹!”金毛飞已经捏起了拳头,“果然是惯坏的,再阴阳怪气,你大哥不教训你我金毛飞替他教训你!”
蒋庭辉沉声喝道:“阿飞,出去!”
金毛飞鼻孔扩得老大,喘了一阵粗气,转身摔门走了出去。门框“嘭”一声巨响,震得房间一颤,王大关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咕噜”打了个酒嗝,谄媚笑道:“原、原来是大……大哥大啊……”
蒋庭辉脸孔僵硬地对着龙准点点头:“龙哥,让你见笑了。”
“这可真是太有缘了,庭辉,我和你弟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的。”龙准倒适时充起了和事佬,“诶呀,这兄弟俩哪有什么深仇大恨,来来来,全都坐下来一起喝一杯,把话说开不就皆大欢喜了嘛。”
有龙准在,蒋庭辉无论如何不会发作,可这杯酒是断然喝不下去的,他挂上个程式化的笑容,委婉拒绝道:“龙哥,实在对不住,等下还要做事,不方便喝酒。不然下次,下次我陪您喝个痛快。今晚是龙哥赏脸,喝多少都记我账上。”又滴水不漏地指着楼下舞池边一排衣着清凉的辣妹介绍说,“昨天刚来的一批好货色,龙哥有中意的只管招呼一声,保证干净。”
龙准打着哈哈:“好说好说,庭辉你放心,我和你弟弟很是投缘,我来帮你劝劝。”
出门之前,蒋庭辉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到了蒋亦杰身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像是珍藏多年的宝贝被人抢走了一般,眼神里充满了惋惜与失意。
蒋亦杰心里猛地一揪,急忙用玩世不恭的嘴脸加以掩饰,又装作全无所察地,自顾自和龙准身边的手下笑闹着拼酒。
大哥,对不起,我既不配当宝贝,也不值得被你像宝贝一样地去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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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蒋亦杰喝到了兴头上,龙准眯起细小的灰褐色眼珠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道:“蒋……哦对,蒋亦杰是吧,既然有缘叫我一声龙哥,我也就不见外称呼你阿杰了。和新、和义都是一家人,庭辉是古展的左右手,你是庭辉的弟弟,就和我亲弟弟没两样。呐,龙哥问问你,你两兄弟是不是刚刚闹出了什么矛盾?”
蒋亦杰很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龙哥,不怕你笑话,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闹矛盾的地步。”
“噢?”龙准眉头挑起,摆出一副慈爱长者的派头,“阿杰,我呢就托大说几句,出来混的,最重要是人面广吃得开。看得出来,你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够胆识、够机灵,有本钱吃江湖饭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打算?如今你哥哥也是渐渐出头了,要是兄弟携手同心,将来肯定是前途无量啊……”
蒋亦杰心里冷笑,老东西,这是在拿话撺掇我?我若不中招,岂不白费了你一番苦心!
他傲慢地昂起头颈,尽量表演得不可一世:“抱歉龙哥,我这人脾气臭,管不了什么同父还是同母,合得来,是兄弟,合不来,就是仇人!为什么要去沾他蒋庭辉的光?我蒋亦杰自己难道闯不出一番名堂?”
“够气魄!直来直去、爱恨分明,我欣赏你!”龙准很豪爽地与蒋亦杰对干了一杯,“今天你我兄弟喝了这杯酒,今后有什么需要,只管找我,龙哥罩定你了!”
蒋亦杰顺势站起身,大肆发表着豪言壮语:“龙哥,有你这句话,我也跟定你了!”龙准的如意算盘打得响,自己也不能示弱,他把三分酒意放大成七分,醉眼惺忪地凑过去高声追问,“龙哥你说,你说,凭我能不能比蒋庭辉混得好?”
“诶呀哈哈,你看这……”龙准夸张大笑,“年轻人脾气还真拗。跟着龙哥,自然大把机会,至于混到什么地步,就看自己造化了。以我的眼光判断,你一定行!”
蒋亦杰挑起半边嘴角邪气一笑:“龙哥,我信你!没别的,我就是想压过蒋庭辉一头,出出闷气!”
龙准理解地拍拍蒋亦杰肩膀,眉眼舒展,态度亲昵。
他越是笑得温和,蒋亦杰心里寒意越深,谁能想到这样关爱有加的眼神底下,全是狡诈心计。如果不是自己有幸重生了,如果不是早已知晓他的本性,如何斗得过这条善于伪装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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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准无论如何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随便就可以糊弄过去的毛头小子,其实早已洞悉了自己的意图。他还在为偶然间得了个法宝而窃喜不已呢。
如今的蒋庭辉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凶悍打手,一没功绩,二没根基,并不足为惧。可是几次接触下来,龙准隐约感觉到,这人身上有些地方让他莫名地害怕。
动如火掠,不动如山,龙准相信,那些最有实力的家伙,往往都隐藏在人群之中,低调而安静。他们收敛起光芒,不骄不躁,平和坚韧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蒋庭辉正是如此。
这个蒋庭辉好像是无害的,是退让的,可是他的无害和退让里头,总有那么一点可能卷土重来把人吞没的气息。
围绕在蒋庭辉身边,打理生意心思缜密的是闻琛,拎着砍刀四处拼杀的是火女,带着小弟气势压人的是金毛飞,嘻嘻哈哈好好先生一样与人谈判的是肥林……可是这些人背后,都拴着看不见的线,线头就操控在蒋庭辉手里。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又什么都做了。
古展的和新社里,最要提防的就是蒋庭辉,如今制住了他的白痴弟弟,不亚于一脚踩着了蒋庭辉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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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到此时龙准真的就以为高枕无忧了,那简直愧对了毒蛇的称号。他连在自己身边追随多年的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凭空蹦出来的什么蒋家小弟?
等到蒋亦杰扶着人事不省的王大关离开后,龙准身边手下不放心地请示道:“龙哥,真让那小子跟你?不管怎么说,他可是蒋庭辉的弟弟,就不怕古展玩什么花样?”
龙准自己也是怀疑的,可他不喜欢手下以这种方式提出疑惑——就好像在鄙视他的智商、看扁了他找不出疑点似的,这使他心生不悦:“古展要是学得会玩花样,那就不是古展了。看看那个蒋亦杰,他才多大,十八?十九?至多不过二十,毛都没长全呢。就算要怕,也是古展害怕才对。他如果知道蒋庭辉的弟弟跟了我混,不把和新闹翻了天才怪。我倒是希望他好好为难为难蒋庭辉,什么时候和新把蒋庭辉扫地出门,我倒可以不计前嫌接收了他。”
手下没顾上察言观色,依旧为难地规劝着:“如果不是古展呢?万一是个别人布下的陷阱……”
“最好是个陷阱!不亲自跳进陷阱里头,怎么能把挖陷阱的人引出来?”龙准将酒杯重重搁在茶几上,一抬胳膊驱走手下,拿起电话调出了一个HE打头的神秘号码,拨了出去,“喂,是我。交给你件事,给我盯住蒋庭辉和他那个叫蒋亦杰的弟弟,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什么人接触,全部记下来,一字不漏报给我。行事小心些,可别暴露了你的身份……”
☆、演戏
为了表现自己是个愚蠢又鲁莽的人,蒋亦杰在龙准面前卖力唱戏,一会心怀不忿,一会怨天尤人,一会畅想未来,酒喝得放纵又尽兴。
灌了满肚子洋酒、啤酒从Solas里出来,被夜风一吹,脚底下就止不住发飘。他大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眩晕,结果更糟,连建筑和道路都缓慢旋转了起来。既要稳住自己,还要拖着个人事不省的王大关,短短几步走得十分吃力。
上辈子有将近十年的时间,他是不敢喝醉的,起初害怕暴露真实身份,后来变成害怕暴露真心。记忆之中的最后一次畅快醉酒,还要追溯到小时候。
那时家里日子紧,妈妈总喜欢自酿米酒。糯米蒸熟了拌上红曲盛在坛子里,竹叶扎住坛口,又熏又泡两个月,再打开已经满满都是金黄色的美酒了,醇厚浓馥的香味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老爸是粗人,并不反对孩子们饮酒,逢年过节还带着头喝到酩酊大醉。蒋妈妈管得住这个顾不上那个,只好唠唠叨叨抱怨说:“唉,如果小妹真是个妹仔就好啦,一大家子总还有人和我贴贴心。”
蒋亦杰正是讨人嫌的年纪,会没大没小接话开老妈玩笑:“蒋太,要不你把我塞回去重生一遍怎样?”
蒋妈妈听见就随手操起门后头的鸡毛掸子,作势要打:“你只发瘟崽,真是和尚担遮——无法无天啦!”
蒋亦杰哪肯乖乖挨打,早就机灵地绕过半边院子,一屁股坐到大哥怀里,美滋滋就着酸笋干灌起了小米酒。喝着喝着,人就变成棉絮一样轻巧,忽忽悠悠向上升,一路升到了云彩上头。
说到底,酒是醉不了人的,醉人的是人心。
蒋亦杰允许自己喝醉,是因为他按照预期走出了第一步,顺利接近了龙准。虽然较于整个计划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也算开了个好头,是实实在在的胜利。
唯一可惜的,是这胜利的喜悦只有自己知道,既不能跳起来欢呼,也没有人会一起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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