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半天,没有下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怎么样。能怎么样呢?弟弟就是这幅德行,管教?人家不听!吓唬?人家不怕!骂是一定没用的,打又舍不得……每次闹出乱子就吵一顿,可吵来吵去终究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这就是命吧,老天把蒋小妹塞给他,就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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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腾一天,兄弟俩都疲惫不堪。蒋亦杰胡乱冲了冲,就一骨碌滚上了床,等蒋庭辉洗完澡出来,他已经香喷喷摊成了一个工整的“大”字。
蒋亦杰其实并没睡着,他知道但凡自己有点精神,大哥总还要唠叨几句,与其耗得两个人都不得安宁,不如索性闭上眼装睡。
蒋庭辉穿着拖鞋声踢踢突突走到卧室门口,看到弟弟的睡颜,顿了一下,立即放缓脚步,轻手轻脚把弟弟向旁边挪了挪,盖好毯子,又拧灭了台灯,悄悄摸上床侧身躺好,胳膊支起撑住头颈,把弟弟被烫伤的手小心翼翼捧起来,凑到嘴边温柔地吹着气。
蒋亦杰安静躺着,却一直睡意全无。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大哥不再帮他吹手背了,可是手依旧被对方牢牢攥着。他在黑暗里睁开眼,见蒋庭辉保持着侧躺的姿势,发出细微的鼾声,已经睡熟了。
他无奈地笑笑,起身扶着肩膀把蒋庭辉放倒,默默注视了一会,将两根手指覆在大哥皱紧的眉头上,试图把纹路擀开,谁知手一放下来,松弛的双眉又皱到了一起,恨得他拇指中指团成个圈,放在嘴里哈哈气,对着大哥脑门就要弹上去。比划了好一会,还是放弃了,指头弹在半空,嘴巴小小模拟着声音,“啵!”
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蒋亦杰怎么也睡不着,凌晨四五点,他起身套上衣服,顶着双硕大的黑眼圈蹑手蹑脚出了门。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安静得有点不真实,天边刚刚泛出鱼肚白,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晨雾,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海腥味,凉凉地包裹住皮肤。
蒋亦杰取出自己的机车,慢慢推着,直走出街口才骑上去,喷着青烟飙往金巴利港方向。
转过九曲回环的盘山公路,再下去是个游艇会的小型码头。蒋亦杰将机车停在半山,找了个树荫遮挡的石凳坐下,叼起根烟吸了几口,贪玩地仰头吐起了烟圈。从他的位置望下去,可以看到几艘崭新的快艇停靠的码头边,晨曦撒在白色的船身上,熠熠生辉。
大约八点钟左右,两辆越野车开上了码头,颠九率先下车,整了整被海风吹得呼呼飞舞的衣襟,掏出墨镜戴在了眼睛上。Tony紧跟着钻了下来,很自然地贴上去靠在颠九怀里,颠九的手顺势伸向了Tony的屁股,五指张开大力捏了一把。
距离太远,看不清两人表情,只能看到Tony在颠九的动作之后身体猛然一挺,然后蛇一样扭动着腰部,有点像在躲闪,也有点像在打情骂俏。
蒋亦杰又望了一小会,把烟头丢在脚边碾灭,在早晨清爽的微风里伸了个懒腰,内心平静地跨上车子,沿着来时的路线绝尘而去。
说起来,蒋亦杰并不喜欢Tony,甚至有点瞧不起他。那家伙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总在刻意“表演”着某种风情,又演得拙劣而做作,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所从事的低贱职业,就连他身上散发出的香水味道,都因为太过浓烈而透着几分俗不可耐。
可蒋亦杰就是被那样一个家伙所打动了,无关魅力和智慧,也并非怜悯他悲惨的身世,只是当Tony把“被爱”当成一种执念,忘乎所以苦苦追求的时候,蒋亦杰发觉他们之间似乎有某一块小小的地方,是共通的,他们二人有百分之九十九截然相反,偏偏有那么百分之一产生了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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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蒋亦杰发动车子离开的瞬间,或许出自某一种感应,Tony也无意识抬起头望向了半山。他看见山风吹过,满眼郁郁葱葱,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树荫的缝隙里飞速闪过,不等看清,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两手胡乱划拉着,一把揽住颠九的胳膊,才总算是踏实了。
颠九在接电话,嗯嗯啊啊胡乱答应着,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挂断电话,颠九带着他登上了快艇,步子太快,他有些跟不上,在后头一路小跑着软绵绵撒娇:“九哥,等我……”
颠九回过头,精瘦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笑容:“跟紧了,Tony宝贝,可别走错了路,摔跤掉到海里去!”
快艇开到海中央,被无边无际的蔚蓝海水所包围,仿佛一座漂浮着无依无靠的孤岛。Tony手掌遮住眼睛上越来越强烈的太阳光,好奇地眺望远方:“九哥,咱们不是去澳门吗?为什么往这里开啊?”
颠九双臂把人搂住,手指探进衣服里揉捏着胸脯:“宝贝,这里不好吗?又安静又广阔,正是谈话的好地方。现在九哥问你几个问题,你乖乖回答,答错了,你就永远都到不了澳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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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不太平,蒋庭辉很自觉地减少了工作,早早回家和弟弟一起吃晚饭。下午蒋亦杰收到王大关电话,说有个包裹寄到了家里,等他上工的时候顺路带过来。为了等王大关,蒋家兄弟吃好饭就窝在客厅沙发里,肩膀靠肩膀看起了肥皂剧。
看到一集结束字幕升起,门铃总算响了,蒋亦杰光着脚跳下去拉开门,外头站着的竟然是二哥、二嫂。
杨明礼夫妇都穿着深色的运动装,戴着帽子,特务一样飞快闪进了门。不等蒋亦杰开口询问,二哥率先解释道:“知道你们最近不方便到处跑,我们就自己过来了。放心,一路上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方小姐的身材丰满了不少,原本的瓜子脸型也变圆润了,一低头还有个浅浅的双下巴。听着老公对来意的解释,她只是略显羞涩地站在一边,笑眯眯看看这个,又笑眯眯看看那个。
面对两名深夜的不速之客,蒋庭辉尴尬地指了指沙发:“阿方,快过来坐,那个……四眼仔你也坐吧。”
杨明礼把蒋庭辉当成空气,只管拉过蒋亦杰严肃地询问道:“上次电话里你说肋骨断了两根,现在长得怎么样了?”不等弟弟回答,他又一眼发现了蒋亦杰红肿脱皮的手背,大声质问,“这又是怎么搞的?又跑去哪里闯祸了?是不是又去招惹狗,被狗给咬了?”
蒋亦杰的手背是蒋庭辉误伤的,听见杨明礼把那说成是被狗咬,他脸色很不好看。
方小姐偷眼打量着大哥神情,用胳膊肘拐了拐自己老公,杨明礼受到提醒,伸手一推并未戴眼镜的鼻梁,从口袋里掏出张纸片,满脸得意地展开递向蒋亦杰:“我是专程给你带这个来的,看看吧!”
蒋亦杰狐疑地伸手接过,看到纸上印着乌突突的扇形图案,上头黑一块、白一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方小姐嘻嘻轻笑着,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指点着图片讲解道:“呐,小妹你看,这里是脑袋瓜,这里是脚丫,还有这里,这里是小鸡鸡……”
蒋亦杰惊讶地瞪大眼睛,对着灯光仔细分辨着,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容,嘴都合不拢了,他难以置信地举到蒋庭辉面前炫耀道:“快看这个,这个是我侄子!”
蒋庭辉装作满不在乎地样子,脚底下没挪地方,眼睛却忍不住瞄过去,嘴角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四眼仔虽然可恶,但是和小妹具有同样血缘的小豆丁他还是充满期待的。
蒋亦杰兴奋地转头问二嫂:“他有名字了吗?叫什么?”
方小姐无奈地摇摇头:“你二哥说出生之前不许我胡乱起名字,免得把小家伙的性格给叫坏了……”
“就像你这样!”杨明礼在老婆身后认真补充道。
蒋庭辉一把推开杨明礼:“我家小妹的性格哪里坏了!你说哪里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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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二哥争吵的空挡,门铃又响起来,蒋亦杰跑过去一看,这次是王大关了。王大关把包裹往蒋亦杰手里一塞:“小妹哥,我不多聊了,今晚安安小姐过生日,在店里请客,我要去为她倾情献唱一首《红日》,告辞!”说着话已经一溜烟奔下了楼。
蒋亦杰看看手里的纸箱,邮递单上没有落款。他好奇地晃了几下,里面物件有一定分量,轻磕在箱壁上,声音闷闷的。
端着箱子进了工具间,蒋亦杰找出只刀片轻轻划开了封条,他忽然闻到一股既熟悉又古怪的味道,有点像香水味,又像生锈的金属。
木板门的另一边,大哥二哥小孩子似地互相推搡着,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关于“小妹”这个名字的优劣,大哥甚至还自作主张,把尚未出生的小侄子称作“小小妹”,遭到了二哥的强烈反对。而二嫂则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沙发里,很惬意地观赏着大哥二哥两人的闹剧。
小生命的即将到来使人倍感喜悦,蒋亦杰面带温暖笑意随手掀开了箱盖,视线扫过,又“嘭”地一声扣上了盖子。
他木头一样站在原地,双手紧紧捂住箱子顶部,脸上的血色褪尽,连嘴唇都是惨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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