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实在太凑巧了,所有事都凑到了一块,而自己却大病初愈,没有注意到海州的异动。高竞霆那边也因为根本不可能怀疑负责海州这一块的郝英杰,硬生生错过了可以做出反应的最佳时机。
要是海州真的丢在他们手里,别说再往前走了,连能不能保住原职都是问题。
容裴知道自己一时半会也啃不动多少硬骨头,因而拜访了几位老先生以后就回到海州市政附近的住宅里。这是市政统一筹建的住宅区,容裴因为职位的关系分到了一套独立的房子,而且这套房子就在范立云家的旁边。
容裴瞅着隔壁那栋自己曾经到访过的房子,不由笑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曾经威胁过范立云:“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就搬到你隔壁天天念叨你。”
想不到绕了一大圈,他和范立云又绕到了原点。
容裴想了想,敲响了范立云的家门。
范立云正在做经典推演,听到容裴在敲门后眉间因为战况变化而蔓延开的戾气一点点收了起来,变回了一贯的冷静。察觉来人是容裴,他先是一顿,然后就给容裴放行了:“自己到书房来。”
容裴听到范立云直截了当的语气后微微一愣,但一想到范立云以往的作派,也就没再生疑。
信步走进书房,容裴看见了磁感墙上没被抹去的推演痕迹,笑着说:“在练习吗?”
范立云点点头。
范家人的天赋虽然不错,但也没有优越到不需要做任何努力就能超越任何人,这段时间他正在恶补,必要的练习当然是少不了的。而且除了练习技巧以外,他还要练习着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即使不能让它恢复正常,至少也要让它看起来是正常的。
他身上这种家族传下来的精神疾病本来就很难检测,只要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再高明的医生也不能对他下一个“有病”的定论。
范立云知道这是在冒险,但是他不得不冒险,因为他也并不是无私的人。他也想施展自己的天赋、他也想发挥自己的能力,他也希望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公众面前,接受他们或景仰或爱戴的目光,并以此为动力去做更多有利于西部、有利于帝国的事。
他并不想退下来,变成一个整天无所事事、只能吃药疗养的废人,最后郁郁而终。
此时此刻,范立云面对容裴时有种羞愧的感觉。曾经他敲打容裴不能因私忘公、不能过于钻营,可轮到自己头上,他却还是做出了这种自私的决定——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在战场上丧失理智——那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范立云觉得自己的心在翻腾着,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他就觉得胆寒。他想要把这件事摊开来跟容裴商量,却始终开不了口,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绕过自己当时那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静默良久,范立云才靠到椅子上,缓缓说:“你认识什么好苗子吗?给我推荐一下,我想要亲自带个学生。”
容裴听到范立云的话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你还会带学生。”
当初范立云只是当了容裴暂时的指导者,两个人就闹成了那样,也不能怪容裴拿这件事来打趣。
范立云瞧见容裴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把以前的一切全都放下了,容裴这个人用情的时候是真的用情,可你要是告诉他真的不可能,那么他也能很快就理智地收回感情——即使并不是彻底地收回,余下的也只是朋友间最普通不过的情谊。
范立云说:“你认识的人多,说说吧。”
听出范立云话里的认真,容裴也正经起来:“为什么突然想带学生?”
范立云说:“我刚转到军中,需要帮手,而且往后要继续走下去也必须培养自己的人,所以才打算收个学生。”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学生可以在自己出现意外时将事情拉回正轨。
这一个真正的理由范立云没有说出口,事实上他要找学生完全可以自己找,但如果真的出现意外,他还是希望接手自己位置的人跟容裴没有矛盾。
所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让容裴来找人选。
容裴并不知道范立云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怎么样的想法,他在脑海里搜索片刻,终于锁定了一个人选。他对范立云说:“我先跟那家伙谈谈。”
范立云目送容裴去外间联系对方。
容裴找的是谢云夕。
这个小鬼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都非常适合,有他在范立云身边跟着,范立云做起事来会轻松很多。
容裴开门见山地跟谢云夕说出自己的意思,谢云夕沉默片刻,说道:“必须是学生?不能是副手或者顾问?”
容裴说:“那都不如学生这个身份可靠。”
谢云夕犹豫片刻,点头说:“好,我没问题。”
谢云夕能下这个决心是有原因的,范家和谢家其实有些相似,谢家彻彻底底地衰落了,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他自己一个;范家倒是没有被时间碾碎,可惜的是范家人大都离开了军方到其他领域发展,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衰败了。
谢云夕对范立云在那种时刻穿上军装的原因非常理解,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召唤——如果不让他们那么做,他们甚至会死去。
就好像谢家当年那位因为放弃西部而被排挤出一线、早早病逝的先祖谢寒至。
如果跟随有着同样背景的范立云,他们也许能找到共同的目标。
——而且这可是容裴开的口!
谢云夕在容裴的牵线下和范立云通过影像同伙面对面地对谈之后就爽快地收拾行李,准备奔向海州。
与此同时,高竞霆正与一个意外来客见面。
这个人大约三十三四岁,比李叙严要年轻一些,看起来非常温和。他的长相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舒服,特别是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扫过你身上的时候总会给你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双腿不能行走,只能靠轮椅行动。
是顾云归。
想到顾云归与自家舅舅的关系,高竞霆礼仪备至地接待了他,只是在称呼上有点儿犯难:顾云归看上去很年轻,喊“顾叔”的话可就有点埋汰人的感觉了。
顾云归最擅于观察,一下子就看出了高竞霆的为难,他笑着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可以叫我一声顾哥。”
高竞霆觉得这个称呼也有些不妥,可见到顾云归平静的脸色,他心里的怪异感觉也消失了,爽快地喊:“顾哥。”
顾云归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跟高竞霆说明来意:李叙严见他身边没人,暂时将他借过来。
转达完李叙严的意思后顾云归笑了笑,说道:“其实他是觉得我的身体负荷不了他那边的工作,让我转过来休养休养,所以我可能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来你这边混饭吃的。”
高竞霆本来还怕自己这座小庙装不下顾云归,听到这话以后就放心了。顾云归身体差是有目共睹的,也难怪自家舅舅要让他过来歇歇——换成是阿裴,高竞霆非得绑着他让他别再劳心劳力。
自家舅舅心疼人嘛,他懂的。
高竞霆对自己想出来的理由非常满意,高高兴兴地接纳了顾云归。
128第一二八章
海州是帝国最西端的一角,本应是最佳的交易港,可惜因为这些年来自由者肆虐,海路交易基本被堵死了。
容裴忙完交接事务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视察码头,海州的海岸线很长,岸边停泊着一艘艘残旧到近乎废置的货轮,只有写着“郑”字的一批新货轮还齐整地并列在一起,给整个死气沉沉的海港添了点儿生机。
与容裴同行的还有他的幼年至交郑应武,这个家伙的老婆怀孕了,日子越过越滋润,早年带着点煞气的五官都笑成了一团,都快从“笑面虎”变成了“弥勒佛”。
容裴和郑应武早早就认识了,那时候郑应武还是个毛头小子,坑蒙拐骗什么行当都干,后来还为了保护母亲而杀了人。容裴把他送去自首,却又跑上跑下为他申诉,最后他终于被释放出来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
在郑应武心里头容裴就等于是他的弟弟,比亲的还亲。
知道容裴迟早要发展海州,郑应武早早就过来扎了根,一来这边确实机会多多,而来也为容裴打好底子。
见容裴神色莫测,郑应武直截了当地问:“阿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裴笑着说:“现在不是我们急的时候,师兄和林寒池刚刚把军权分完,恐怕马上就要开始较劲了。”这也是容裴开口让谢云夕过来帮范立云的原因,林寒池这尊大神可不是吃干饭的,跟着来到海州必然会有一番作为。
范立云在军方才刚刚起步,要是不好好布置的话肯定会被林寒池压下去。
当军人不比当政客,再不好的处境都可以巧舌如簧地逆转——军人是用拳头说话的,你拿不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实力,那就什么都别想了,乖乖缩回去吧。
郑应武想想也是,军防没有搞上去,他们再怎么使劲都是白搭的,还不如瞧瞧范立云他们会拿出什么新举措再说。他转了话题:“云来港那边那么热闹,你就不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