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茗赶到之时,病人大多奄奄一息。身体健康的不是已经离开本地就是陪着家人在此处照顾而不幸染病,因而小小的府衙竟挤了这么多人。
地上躺着的年轻人,椅子上坐的老者,无不神色衰败。他们见白茗进来,大多无力睁眼,而是轻微地动了动身子,并有没像梦境中般死死抓着白茗的脚。
突然,静谧的大厅爆发一声哭喊,只见一个小女孩伏在一个中年人身上,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喊着:“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嫁给谁去……”
她的话语有些哽咽,声音也很尖锐,这么一呼喊,原本闭着眼的猛地将眼睛睁开,虚弱地把头转向声音的源头,白茗隐隐可以看见他们眼里的泪花。
大受触动。
白茗看见这副场景,只觉得心口被人捶了般,快要窒息。他死过一次,那感觉来的很快,并不像现在这样,连空气中都能闻到死亡的味道。生命是脆弱的,这么活生生地看见,白茗还是头一遭。
女孩还在哭泣,声音却越变越小,仿佛就要昏过去一样,白茗走上前去,扶住她的身子。
女孩抽泣了一声,慢慢地掀开眼皮,白茗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面容,女孩疑惑地看着他,“你,你是谁?”
随后,她猛地打落白茗的手,复又趴回原来的位置,擦了擦脸,大喊着:“你走开!”女孩没什么力气,这句原本颇有气势的话说出来后倒有些轻飘飘的。
白茗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上的面纱,“我是白茗。”
说完这句话,白茗感觉到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努力挺直了腰板,似在证明自己的身份。
只见那女孩慢慢地趴了起来,转过身去紧紧盯着白茗,神色复杂。
她猛地摘去白茗的面纱,“果然……”
她一把将面纱扔在地上,用力地在上面踩踏,等她发泄完了,她再次把视线转向白茗,恶狠狠地道:“你可是来救我们的?”
白茗被他猛地一瞪,有些莫名,不知她的怒意从何而来。
女孩的视线毫不收敛,白茗只好点了点头。
玉枝见情况有些奇怪,便将白茗拦于身后。
白茗自然不愿意,他命令玉枝退下,只见女孩移开视线,眼睛牢牢地钉在地上那具已经死亡的尸体上,“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是我们镇上唯一愿意帮我们治病的大夫。”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心肠太好了,明明可以跟着其他大夫一起离开的,但是他没有,他一直在帮我们。”
女孩说到这里,看了眼大厅里横七竖八的族人,“他现在死了,为了救我们,他死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不可言状的悲伤。
“你在哪?你那个时候在哪?我们受难的时候你在哪?你不是神人么,为什么那时候不能来救,非要等他死了?!”女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睛里的泪水喷涌而出。她不停地质问白茗,声音越拔越高。
大厅一片安静,众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白茗身上,都在等他的解释。
瘟疫刚刚开始爆发的时候,就有消息传他白茗是神人,可以解救这场灾难。一月多过去,为何到现在才行动?众人陷在大夫去世的悲伤中,那时候,大夫便犹如圣人一般对他们不离不弃,可现在,一批一批的病患死去,连大夫自己,也跟着一块去了。这怎能叫他们不悲伤?
女孩见白茗没有反应,苦笑一声,“或许你根本就不是神人,你救不了我们……”
“对,我应该跟他一块去的……”女孩往后退了退,她的身子没有站稳,整个跌倒在地。
女孩爬到大夫身边,抓住了他的手。
白茗快步走到女孩身边,在她旁边蹲了下来,“我虽不能救他,但能救你们。”
白茗信誓旦旦地说道:“你相信我。”
女孩回过头看着白茗,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确实不是神人,只不过,我有药可以救他们。这药是我花了许久的时间所制,分量仅够这一个镇的人服用。”
“药物稀少,我还需要再去取。”白茗这么解释着,眼见女孩眨眨眼泪水便落了下来,连忙帮她拭去。
女孩偏过头,“那药效,药效如何?”女孩自知方才那一大通的质问是因为自己悲伤过度,有些失礼,但她也没办法立刻拉下脸来赔罪。她紧紧咬着下唇,生怕一放松便会哭叫出来。
白茗让玉枝将水井里的水打来,用药兑着,给每个人分一碗。很快,药瓶里的药便见了底。白茗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用,要知道,秘境里的焰草虽然很多,但一株能够炼制的分量极少,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白茗能做的便是有一株,摘一株。
白茗将小碗端到女孩面前,女孩皱了皱眉,“这水不能喝的。”大夫曾经说过这水就是瘟疫的源头,水里不干净!
白茗为了安她的心,将碗凑到自己唇边,饮了一口,“这下放心了吧?”
众人见状,才纷纷将它喝下。
……
白茗在离开之前将玉佩掷入井中,眼见着井中冒出黑气,后又平息,恢复澄澈。他将玉佩召唤回,带回身上,离去。
韶华一直暗暗地跟在他的后面,得知白茗只带着玉枝前往重疫地区,不免有些担心。这一路上没碰见樊钺,韶华颇为惊讶。
回想方才白茗饮水的动作,即使知道有药可解,韶华也不得不为他深深地捏一把汗。
可白茗现在看上去满脸轻松,韶华也不好说什么。
*
一路上白茗都没瞧见樊钺,心里有些不舒坦,但他很好掩住了自己的心思,故作轻松。
其实他的内心在叹气,按道理来说应该生气的是自己,樊钺在那别扭是怎么回事?
白茗放不下脸来,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其实只要樊钺好好跟他说,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偏偏樊钺就是没动静,白茗只能干着急。
又过了几天,白茗得知青瑕镇上的病患大多好转,便也放下心来。消息一经传出,白茗的声望愈发的高,恨不得他立刻出现,赶走瘟疫跟鹰族,还狐族太平。
一时之间被瘟疫所笼罩的狐族竟渐渐复发生机。
而樊钺也终于迈出了那个房间。
听说了这件事,白茗恨不得立刻拔地而走上前询问这段时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索性理智拉住了他,现在他身负重任,断不可贸然行动暴露身份,之前的奸细便是前车之鉴。再之,那夜樊钺那样对他,白茗想了一下,很快把主动上前和解的念头压抑了下来。
韶华最近也不敢常来,他总觉得走到哪儿都被人跟踪着,总归小心为妙。
樊钺脑中仍是会时不时地闪现片段,他的精神有些恍惚,走得莽莽撞撞,时常撞到过道的人。
他凭着记忆推开白茗的门,顿觉脑中被雷击中般刺疼,捂住自己的头,樊钺定睛看着背过身子的白茗。
“咳,你来啦。”白茗别扭地不转过身去。
樊钺虚虚地应了一声。
白茗还沉浸在樊钺主动来找他的喜悦之中,并未听出樊钺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接着说道:“可是知错了?”
樊钺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种感觉又来了。急忙克制住,樊钺往后退了退。
白茗听见樊钺后退的声音,又迟迟得不到回应,不免有些烦躁,“你……”
樊钺猛地推门而去,哐当的关门声在室内回响。
白茗怔住,他慢慢地转过身子,全身有些僵硬。他开始后悔方才没有用意识去查看樊钺的动作,以至于现在根本不明白樊钺为什么离开。
樊钺疾步至自己的房间,调息整理,果然还是不能靠他太近。
他,他是谁?樊钺讷讷地反问自己,哦,是白,白茗。
樊钺揉揉自己的头,觉得有些空洞。
门外有敲门声,樊钺应了一下,是白茗的声音。
樊钺下意识地退到床边,尽量离他远些。“你别进来!”樊钺对着外面说道。
白茗停住推开门的动作,心中苦涩异常。
“我只是来支会你一声,过几日,我需要你的帮助。”白茗布下隔音结界,防止被人探听。
“放心,我定会祝你。”樊钺稳住声音,回道。
“恩……”白茗犹豫地问道:“你,你还好吗?”
樊钺看了眼自己胸口越来越大的窟窿,扯了扯嘴角,“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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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走了?”白茗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你走吧。”樊钺坚定地说道。
白茗吸了下鼻子,眼眶有些酸涩,他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茗走后,樊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樊钺按住自己的伤口,忍住疼痛,将伤口上的血止住。但却没什么效果,手一旦放开,血便接着潺潺流出。樊钺有些伤脑筋。
樊钺知晓这是因为白茗的那块玉佩,真够邪门的,为何那玉佩会与自己起反应?
樊钺不让白茗进来,一是因为他过于自傲,不想让白茗看见他现在这个落魄的样子,二来则是白茗不能进来,就跟自己相克般,越是靠的近,他感觉就越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