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瑟显出恍然之色,微微颔首:“也是,你再厉害,总归只有一个,譬如今日,回来得晚些,这位小殿下,便是一死尸了。”
王妃仍是神色从容,然她那一双眼眸已冷到极致,明瑟竟也不怕,步履轻移,走到她面前:“人生百年,重入轮回,你至多也只能陪她数十年,何必执着。”
王妃看了看她,轻启朱唇:“与你无关。”
明瑟嫣然一笑:“怎会无关?为免你往后千年相思,不若便让我吃了她,就此一了百了。”
她说罢,猛然转身,化作一道红光,朝汉王扑去。王妃左手捏了个诀,弹将出去,化作一贯白光,缠绕过去,恰阻了红光之路。
红光无从挣脱,只得落地,再度化作人形。她隐隐显出怒气,冷下脸庞道:“王气我志在必得,你今日若不杀我,我必会再来。”
王妃淡淡道:“你知我所修之道,不主杀伐。”
明瑟咬唇,愤恨地盯着王妃,须臾,她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待知她已远去,王妃方到榻旁坐下。方才那二人仿佛并未在她心中激起点滴涟漪,她只静静观汉王睡颜。
只是搜魂一事,却叫明瑟打断,眼下再追,只怕那道士也已藏身别处,难以找寻了。王妃稍觉遗憾。
汉王忽在梦中蹙了蹙眉,她翻了个身,自锦被中伸出小手来往一旁榻上摸去。摸了一阵,察觉是空的,汉王揉着眼睛坐起,迷迷糊糊地朝四下张望。待看到王妃,她轻声嘟哝:“阿瑶,你哪里去了……”
王妃顷刻间柔和了目光,伸出手,示意汉王过来。
汉王困意未消,仍是乖乖地过来,跪坐起来,摸王妃的脸颊。触手便是微微的凉意。她一惊,伸手搂住王妃的脖颈,将自己的脸贴到她的脸上,小声道:“阿瑶,你出门去了?可是有什么事?”
她的脸颊软软的,带着睡梦中的温热,贴上来,一直暖到心里。王妃珍惜地轻抚她脑后,心头柔软下来,柔声道:“睡不着,往庭中坐了坐。”
汉王皱紧了眉头,担忧地望着她:“你有心事?”
王妃微微摇头。
汉王紧紧盯着她,唯恐她因不愿她担忧而瞒着她,直到见王妃神色坦然,方才信了,抬手去摸王妃的眼睛。王妃闭上眼,指尖轻柔地触碰在她眼皮上,过了一会儿,一温热的吻落下,左右两边,一边亲了一下。
“阿瑶亲亲,不做噩梦,我亲亲,阿瑶就能睡着了。”
王妃禁不住弯唇。汉王将她揽到自己怀中,替她盖好锦被。她身体暖暖的,又有小女孩的娇软,让她抱着也很舒服。王妃早已无需睡眠,往日夜间,多半以闭目修行度过。然而今夜,不知怎么,她在汉王怀中,竟是安心入睡。
第四十一章
五月有佳节, 大魏正忙于边境用兵, 举朝上下皆肃然。恰有捷报传来, 大魏将士打了个大胜仗, 皇帝大喜,趁佳节, 遍宴群臣宗室于太液池畔。
汉王为皇弟,举凡大宴, 便少不得她一席之地。她恋恋不舍地搁了画笔, 梳了发髻, 换了朝服,预备入宫。
宴是晚宴, 五月之初, 太液池碧水微澜,池畔草木花香,沿岸摆开筵席, 点了宫灯,映着漂流繁花的池水, 灯照着水, 水又映着灯, 那等美景,纵入琼瑶也不过如是了。
往年汉王都是携了王妃开开心心地去,然今年,宫中只宴公卿,不宴女宾, 王妃便不能随她入宫了。那等美景,她是向往,但若只一人独赏,再好的景色,落入眼中,也是索然无味的。
她拖拖拉拉的,只肯挨着时辰去,不愿早走半刻。王妃见她如此,也不催促。佩囊中封印的杀诀叫明瑟破了,王妃便重新封印了数道杀诀,将佩囊悬在汉王腰间。有这数道杀诀,寻常小妖近不得汉王身,若如明瑟那般大妖,也足以挡上一挡,撑至王妃赶到相救。
汉王摸摸佩囊,算计着时辰道:“待散宴,必是深夜,你别等我,先睡。”
与她相处久了,王妃几要忘了自己是个不知别离,不懂愁绪的妖,听她这般殷殷叮嘱,笑应:“殿下去就是,不必挂念我。”
其实至多不过两三时辰分别,她们在府中时,王妃忙碌起来,也有两三个时辰不见她的,但汉王偏偏就是很舍不得,她腼腆地笑了笑,又望了王妃一眼,羞涩地不说话。
宫中王气大盛,且魏军南下,势如破竹,王妃纵勘不破天机,光看局势也知,九州一统就在这两年了,天下早晚是萧氏囊中之物。皇帝身上的帝王之气只盛不衰。世间鬼怪虽多,能如她这般出入宫廷的,屈指可数,能近皇帝圣体的,更是闻所未闻。
殿下身上的小王气若能得皇帝的大王气相护,便可万无一失。可惜这世间除却皇夫,又有何人能时时长伴君侧。
王妃送她出府,路上又叮嘱她,入宫之后,要听陛下的话。
皇帝待汉王和缓后,大臣们待她也转了颜色,平日便时有上门恭维的。幸而汉王从不在意这些,旁人冷颜,她不计较,旁人恭维,她也不放心上。往日不懂的,而今依旧不懂,也不因大臣赞了几句,便自以为懂了。
宴上公卿满座,少不得应酬。听王妃如此叮咛,汉王乖巧点头:“我不答应他们什么,他们问我话,我就说不知道,求我事,我就说做不得主,要奏禀陛下。”
汉王秉性温和,却很知是非,从不好惹事,便是不叮嘱,她也是那般行事。
到得车驾前,汉王登车,又转头来看,王妃对她微微笑了笑,汉王便显出很高兴的模样来,令近处侍从掀了门帘,进了车中。
此时天色尚早,距夜色降下约莫还有一个时辰。
约莫三四十里外,京郊一处深山中,五名大妖正聚到一处。五名大妖有男有女,皆做了凡人打扮。他们在世间久了,逐渐退去禽兽习性,竟也学得不少凡人举止,有手执折扇者,有戴纶巾者,有宽袖高冠者,俱是儒雅清贵,一眼看去,竟与游山到此处的俊秀之士殊无二致。
树下阴凉,芳草鲜美,五人席地而坐,正讨论如何取得王气。
他们已谈论多时,都不得好计,此时已显出急躁之色。
“纵然我等联手,也斗不过君瑶,她与王气寸步不离,如何得手?”左首第一人蹙眉道。他本是山魂,矗立人间千万年,终有一日得了机缘,开了灵智,此后日夜汲取日月精华,叫他成了精。
算起岁数来,他活得最久,见识最广,且本体为山,有山之沉稳,然而此时,纵然有沉淀千万年的沉着,也不禁心浮气躁。
此言一出,众妖默然无声。
良久,一旁又有一妖显出怒容,高声道:“那君瑶,早已修成正果,可飞升成仙,偏生迟迟不动,逗留人间。王气与她,实无大用,有王气没王气,她都能成仙,何必非得霸着,阻我等进益。”
他一说,众妖亦有怒容,只隐忍不发而已。此时发怒,实无好处,不如平心静气,想想法子的好。
然而五妖左思右想,着实又想不出克制王妃的好法子来。道行悬殊,打又打不过,有计却又无好计,王气在前,食之大有裨益,偏生他们只能干看着,摸都摸不着。
山魂看了看五妖,似要开口,想了想,终是止了话头。突然,他神色一变,站起身来高喝:“何人在此,何不出来一叙!”
其余四妖闻声,立即站起,齐齐戒备。
只见前方一株桃树下走出一女子来,那女子明眸皓齿,生得明艳不可方物,面上带了笑,使她更显娇媚动人。
五妖见她,更添戒备。山魂一双鹰目紧紧盯了她道:“明瑟,你来此作甚?”顿了顿,又道,“君瑶遣你来的?”
明瑟轻笑,悠然道:“世间皆知,我自生出灵智,便是君瑶门下走卒。”
她一面说,一面走近,五妖警惕地望着她,俱不做声。
明瑟一步步走近,犹是笑意嫣然,她目光在那五妖面上一个一个扫过,唇畔仍有笑意,可心中却觉索然无味。
妖能化形成人,多半会将自己往好看了化,眼前五妖,男子俱可称丰神俊朗,女子则是倾国倾城,然而明瑟心中,却无一人,及得上君瑶分毫。君瑶从来便是那般模样,如静水,波澜不兴,如远山,邈邈悠远,然而不论静水远山,却又都不及她偶然一个浅笑,一眼凝视。
五妖已呈剑拔弩张之势,山魂手中已多出一张弓,弓弦张满,对准了明瑟:“既然君瑶遣了你来,便是知晓吾等在此,不知她在何处,何时到来。”
“她自是在那凡人王府之中,又怎会到此处来。”明瑟似是并未看到众妖敌意,仍是不住靠前。
听闻君瑶未来,众妖先是松了口气,君瑶不来,单明瑟一人,他们五人与明瑟道行不相上下,联起手来对付她,却是轻而易举。
明瑟走到他们之间,席地坐下,见案上有酒,自斟来饮,数盏酒下去,旁若无人。
山魂等不知她底细,未敢轻易举措。妖与妖本各自修炼,疏远得很。他们五人,已是当世大妖,自是谁也不服谁,平日里也是王不见王的局面。此番聚到一起,乃是千年难逢的盛况,为的便是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