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好了,这一生都要与阿瑶一同度过,即便她眼下还不喜欢她,但她对她好,她们日日在一处,阿瑶那么心软,总会被她打动的。小汉王最有耐心了。
然而这所有打算,在君瑶不理她后,全部都被推翻。汉王怎么都想不明白,她不知自己何处做错了,惹得阿瑶生气,也不知为何阿瑶连抱抱她都不愿意。
她觉得很难过,只好一个人偷偷地哭,哭完,还是去寻君瑶。
但是再后来,魏国亡了,齐军打了进来。汉王再顾不上君瑶为何不肯理她,她心里所有的念想,便是阿瑶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能受她的牵连,至于她为何不喜欢她,则已无关紧要。
只是那一日,君瑶来到她面前,亲口与她道,愿与她一同离去,仍是让汉王的心跳动不已。她险些就答应了。能与阿瑶共度余生,这该是多让人欢喜。她此生所求,也仅于此。但她还是忍住了。她是皇帝,她若不见,齐军必会大肆搜捕,有她拖累,阿瑶便走不了。何况,她不喜欢她,眼下愿意带她走,想必是怜悯,等到将来,怜悯尽了,再见她总粘着她,阿瑶必会心烦的。
汉王很聪明,先稳住了君瑶,将她骗出京。她想等阿瑶走远了,再发觉她未与她一同走,也来不及回头。
而她自己则穿上庄重的衮冕,点燃大殿,端正地坐在御座上。母亲的叮嘱她一直未忘。她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女儿身,小时是怕鬼怪来吃了她,眼下是为大魏最后的尊严。倘若亡国之君是名女子,齐国又会如何编排,后来人又会如何看她,看萧氏一族。她自焚,毁了尸身,便看不出来是女子,纵使齐军谨慎,令仵作来验,也无妨,验出是女子,齐军必会以为皇帝逃了,这是宫人穿了衮冕假冒。只是那时,她少不得要落一个弃城而逃的昏君骂名。
汉王想得很清楚。
火焰熊熊燃烧,整座大殿都置于大火中。火烧在她身上,她疼得将身子蜷起来,皮肉被火烧得滋滋作响,不一会儿,将她整个人都烧着,她被大火淹没,痛苦得想大喊,声音却被火舌吞没,喉咙也被烧坏了。
她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阿瑶应当安全了吧。愿她余生安康,倘若可以,偶尔也能想起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被活活烧死有多疼。小老虎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 吓得瑟缩。君瑶满脸都是泪, 小汉王胆子小, 怕鬼怪, 怕黑夜,更怕疼, 却选了这样惨烈的方式,终结一生。
她怎么都忘不了, 当初赶回汉王宫, 看到被烧成焦炭的尸身时, 心都要被撕裂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竟远不及亲眼看到汉王在火中挣扎之万一。
小老虎从未见过君瑶这般失态, 她抬手捂住嘴, 脸上全是泪,咬紧了牙关才没有哭出声来。小老虎小心翼翼地抱她,君瑶靠在她的怀中, 哽咽道:“阿缘……都是我的错……”
小老虎为她擦眼泪,一个劲地安慰她:“我知道的, 帝王之气相护, 阿瑶近不得身。不怪你。”
君瑶摇头:“你不知道, 你那时不知道……”她顿了顿,眼中满是后悔:“我本可以告诉你,带你走,你就不必受这样的苦。“
是她太过优柔,想着只要等殿下不做皇帝, 她们就可以相守,却没料到像只小猫般怯生生的小殿下,竟会那般绝望。不论过去多久,君瑶想起汉王自焚而亡,都难以原谅自己。也因此,她每见阿缘,总觉心疼,不论待她多好,都觉不够。
小老虎的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些画面,仿佛是深藏在她记忆深处,在一尘封的角落,此时有了汉王为引,她渐渐想了起来,有了共鸣。
汉王点燃大殿时的绝望与痛苦,透过数千年时光,在萧缘的心头漫开。国亡了,家没了,阿瑶也从未喜欢过她。纵使能逃脱,她怕是也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萧缘心中蒙上了一层驱散不开的阴郁,但她还是很乖巧地安慰君瑶:“不怪阿瑶,时势如此,天道不可违。”
萧缘是真的一点都不怪君瑶。深爱一个人时,怎敢让她知晓与她相爱之人竟是妖。何况小汉王还这般胆小,连在黑夜行走都胆战心惊,若是让她知晓阿瑶是妖,怕是要吓坏了。
萧缘在君瑶的嘴角亲了一下,继续道:“阿瑶最好了,一点也不怪阿瑶。”
她总是这般,既懂事又贴心。君瑶仍是后悔,后悔没有护好汉王,她轻抚萧缘的脸庞,像是怕弄疼了她。
萧缘握住她的手,弯了弯唇角,目光软软的,十分笃定道:“不疼的,火只烧了我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不疼。”
她这样说,君瑶更加心疼。小老虎帮她擦眼泪,亲亲她的眼睛,道:“阿瑶不哭。”
君瑶点头,她想起一事,望着萧缘,问道:“你魂魄去了哪里?”
汉王去后,君瑶遍寻天下,都未寻见她的转世,也未找到她逗留人间的游魂。此事她至今都未想明白,不知汉王去了哪里。
萧缘回忆了许久。她想起来了,然而记忆却很模糊。她只隐约想起一个大概,一面回忆一面道:“我留在地府了。”
她努力回忆那时情形,脑海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汉王到地府,走过一条长长的路,那条路很昏暗,一眼望去,像是弥漫了厚重的雾气,虚无而朦胧。
她觉得很怕,但一想到她已死了,又不那么怕了。
待穿过那条路,有一黑衣黑帽的鬼魂,飘在半空,见她过来,就飘到她面前。他手中有一本簿子,右手执笔,一面打量她,一面对着簿上所载,高声问道:“来者可是魏帝萧缘?”
汉王点头。
她的尸身被烧焦了,魂魄却并不狰狞,穿着临终时的衮服,冠冕不知哪里去了,面容十分苍白。
黑衣黑帽的鬼魂见确认无误,便道:“请陛下随我来。”
汉王便跟着他。
他们来到一处桥畔,桥下支起了一张小小的几,几上有碗,碗中盛了汤。几旁还有一位老婆婆,见她过来,笑着冲她招手。
老婆婆很慈祥,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眼角的皱纹深深地陷下去,显得格外亲切。汉王走过去,老婆婆端起几上的碗,送到她面前,道:“来,喝了这碗汤,再入轮回,烦恼便没有了。”
汉王接过汤,低头看了看,她想起民间传闻,问道:“这便是孟婆汤?”
老婆婆点头。
汉王抬首,望了眼那桥,又问:“这可是奈何桥?”
老婆婆道:“不错,饮下孟婆汤,踏上奈何桥,便可从头再来了。”
汉王还是没有饮汤,她看了那奈何桥许久,略显麻木的眼眸中渐渐点燃了亮光,又问孟婆:“可是每一缕亡魂,皆会自此处过?”
老婆婆道:“是。”
汉王不想走了,她将手中碗放回几上,与孟婆道:“可能容我晚一些再投胎?”
到了奈何桥畔不肯走的人,孟婆见过许多。人总有执念,放不下摆不脱。这样的人,自有小鬼来押着走。投胎的时辰都是定好的,不容错乱。
只是这回,有所不同,眼前这缕魂魄乃是人间帝王,虽是一亡国之君,实则从未做过坏事。
她带人治水,攒下无数功德,魂魄中有一缕金光护身,孟婆不能对她用强,便问:“陛下逗留此处,可是有何心愿未了?”
汉王迟疑,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我有一故人,犹在人世,不能亲眼见她余岁安泰,我总放心不下。”
饮下孟婆汤,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她不想忘,想再见君瑶一面,虽然阿瑶不喜欢她,可她并不在意,于她而言,只要想起有一名为君瑶的女子,占据她的心,使她欢喜有所依,就足够安慰。
汉王说完,到奈何桥边坐下,不走了。
孟婆摇了摇头,连道:“痴儿痴儿。”遣了一名小鬼,将此事上禀阎王。
阎王闻此,匆匆赶来,见了汉王,也不盛气凌人,只与她道:“汝生前多行善事,修得福报,来生投入富贵人家,衣食无忧,一世安康。若误了投胎时辰,便没有这样好的人家投了。”
阎王看过生死簿,也见了功德簿,自知汉王这一世坎坷,来生能舒舒服服地过,显然是难以抗拒的。
汉王确实意动,但她仍是连想都未想便摇头拒绝了。
她身上金光极盛,她若不肯,阎王也无法,只得再上禀地藏王菩萨。菩萨闻此,只道:“孽缘。”成全了汉王。
从此,每一缕亡魂投胎,行至奈何桥下,不仅能见孟婆,还会看到一身着人间帝王衮服的小少年,端坐在桥边,既盼着她的阿瑶快快来,又盼她能来得迟些,在人间太太平平地渡完她的余生。
但她等了许多年,都未等到君瑶。
小老虎将这些往事一件件说给君瑶听。间或还穿插她在奈何桥畔见过的许多景象。有人是迫不及待地要往下一世,恨不能将前世远远甩开,有人则是频频留恋,满心牵挂。
“地藏王菩萨很好,他来看过我一回,与我说,我在奈何桥边是等不到你的。那时我不懂,但凡人总会寿终正寝,总要来此地投胎,我怎会等不到你。”萧缘缓缓地说道,她的眼中有着阿缘才有的固执,道,“我不听他的,还是等,我想等到你,而后一同投胎,如此我们的年岁是一样的,来世兴许能再遇见,到时亲人也好,友人也罢,我都想能陪在阿瑶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