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称赞的话宋春也不是听一回两回了,反正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每次她都会谦虚地说:“婶子真会夸人,我就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猎户,我只会打猎,别的都不会。再说了,您看我这不男不女的,谁看得上我,我自己都嫌寒碜,从来没想过要嫁人。”
“哟,春子,你可不能这么想,屯子里要比过你的姑娘可不多。在我们一家人心里头,你可是这个屯子里头最俊秀最能干的姑娘,尤其,咱家庆东常常夸你来着,说你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屯子里没一个姑娘比得上你。”马桂花睨着宋春,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
哎,每当马婶说话非得把她儿子捎带着,说她儿子庆东如何说自己好,说自己能干等话的时候,宋春就觉得特别尴尬。
这两年多来,马婶拐弯抹角地想要把吴庆东跟自己凑一块儿,宋春也不是不明白。
从前,她是觉得自己年纪小,不考虑婚嫁,所以不上心,不当回事。
等到今年满了十八岁,她到了婚嫁的年纪,可也没有想要找个人作伴一起过日子的想法。对于吴庆东这个人,宋春并不反感,相反,她觉得他跟自己像一种人,都是话少,人实在。
吴家跟宋家也做了十几年的邻居,自打她在三四岁时跟着爷爷到林子屯安家,吴家人就跟宋家人来往,两家关系一直都不错。
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跟吴庆东一起,就不跟吴家来往了,既说不过去,也不可能。
她想,反正自己不点头,这婚事就不会成。
两家邻居继续做下去,她也继续过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再过几年,吴家等不起,给吴庆东娶个媳妇儿进门,这事情也就结了。
“婶子,我还得去趟赵家,这就先走了。对了,您家的冻梨真好吃。”宋春不想再跟马婶尬聊,下了炕,指了指东边笑道。
马桂花忙说:“好吃就多带些回去吃。”
宋春却说不用了。
说完,她拿起放在一边的狗皮帽子戴上,又朝着吴家人逐一点点头。
马桂花让儿子庆东把宋春送出去。
吴庆东下了炕,又对宋春憨憨地说:“春子,我送你出去。”
宋春没吭声让他别送,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吴庆东总是固执地听他爹娘的话,不会听她的。
吴庆东一直把宋春送到了吴家的院子门口,看着她走向赵家的院子才转身回去。
一转身,撞到了他妹子柳儿,差点儿把柳儿给撞倒了,幸亏他一伸手薅住了她的棉袄下摆,她才没摔到雪地里。
“老妹儿,你干嘛呢?不吭声不出气的,吓我一跳!”吴庆东瓮声瓮气地抱怨。
吴柳儿的视线从远去的宋春身上收回来,翻翻白眼道:“我也来送一送春子姐,咋啦,就许你送不许我送吗?”
第6章 第六章
孙莲花回去一说要给二妞拿一身里面的衣裳换,周英就把她给拦住了,不许她再败家,让她好好在家呆着。
赵武见他奶奶生气了,也把媳妇拉到里屋去,扔了那双没做完的棉鞋给她,让她干自己的活,别去惹得她奶奶不高兴。
宋春去赵家的时候,赵全发正跟他老婆坐在炕上坐着说话呢。
他听了周英说的盘问黄二妞的话,皱着眉头啪塔啪塔抽着旱烟,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呢?”
周英盯着他问:“哪儿不对劲?”
赵全发慢慢说:“他们一家人都姓黄?爹姓黄,娘也姓黄?还是邹平黄家村的?这也太巧了,咋觉着象是编的话呢?”
周英听了想了想,她想起黄二妞清澈的眼睛,秀美的模样,还有爽利的性格,选择了相信二妞的话,于是她说:“这天底下同姓的夫妻也不少见,尤其是一个村的,我瞧着那闺女不像是骗人。”
赵全发接话:“甭管她骗不骗人,也不能叫|春子收留她,你刚才不是跟莲花送了棉衣和棉裤给她吗,听说春子还在剁肉馅,要包饺子给她吃。那姑娘要是有点儿良心,就该吃了饺子,穿上一身暖和的衣裳再去找她家里人……”
“这个天气……哎。”周英摇摇头,显然她不认为老头子的话对。
虽然她不舍得再给黄二妞送一身里面穿的夹衣去,可是也不忍心带给她好印象的黄二妞在这么冷的天气离开去找她家里人。但是,她也明白,不管是赵家也好,还是宋春也好,都没有什么本钱发善心。让黄二妞穿暖和点儿,吃两顿饱饭,顶多走的时候再给她一些苞米饼子就是他们能做的全部的事情了。
正叹息着呢,宋春推门进来了,她走到赵全发和周英老两口跟前,笑着说:“大爷,大娘,我一会儿就要和面包饺子了,你们等会过来吃饺子,酸菜馅儿的。”
“春子,你坐下,我有话问你。”赵全发放下烟锅,指指炕沿道。
宋春照他说的话坐下了,然后掀掉头上戴着的狗皮帽子,问赵全发:“大爷,啥事儿?”
赵全发就问她打算怎么安置那个女叫花子。
宋春说:“我打算晚上包饺子给她吃,让她吃顿好的,明天再给她一点儿钱和干粮让她走。”
赵全发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我就怕你犯傻留人。”
宋春站了起来,笑一笑说:“不会的,那我这就过去和面包饺子,你们一会儿过来吃。”
在里屋听见宋春说话的孙莲花就喊:“春子,你等等,我跟你一起过去,帮你包。”
宋春:“好!”
孙莲花飞快地走出来,跟宋春一起出去了,走到外面院子里,她才对宋春尴尬地说:“春子,我奶不许我拿衣裳给二妞……”
宋春理解似地一笑:“一会儿我找找我的旧衣裳给她换吧,穿里面,也不讲究男女。”
孙莲花:“嗯。”
两人一前一后从赵家院子走出来,刚走进宋家的院子,就听到屋里传出来吵闹声,不由得心里起疑,二妞在跟谁吵架呀?
特别是宋春更是想,刚才出门的时候,二妞不是一个人坐在炕上嗑瓜子吗?这一会儿工夫谁进屋了?还跟二妞吵起来了?
她加快脚步走到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孙莲花也跟着开走几步走了进去,再反手把门关上。
两人就看到了吴柳儿正站在炕前,揪着黄二妞的衣领,一边骂她,一边要把她从炕上给扯下来。
一转眼看到宋春和孙莲花进来,吴柳儿就像是看到了同盟者一样,大声嚷嚷:“春子姐,莲花嫂子,你们快过来,这屋里钻进来一个叫花子,大模大样地坐在炕上,偷吃了好多毛嗑和枣子,她还狡辩说,是春子姐留她在这屋,给她吃的这些东西。”
“你松手!松手!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二妞柳叶眉倒竖,眼中冒火道。
宋春闻言忙走过去让吴柳儿松手。
吴柳儿不可置信地看向宋春,手依然揪着二妞的衣领不放。
“柳儿,二妞的确是我留她在这里的,她……”宋春一边快速地说着二妞的来历,还有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去掰开吴柳儿紧紧攥住二妞衣襟的手。
等到宋春说完二妞的来历还有她为什么在来这里时,吴柳儿才撒了手,不再揪着二妞的衣襟,非要把她给扯下炕了。
不过,她看着二妞的时候还是满脸鄙夷,调转视线,她看向宋春,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屋子里来,原来是听见宋春说冻梨好吃,她娘就叫她碗给宋春送几个已经用凉水化开的冻梨来。
吴柳儿指了指灶头上的那个青花粗瓷碗,继续说:“春子姐,冻梨都在那里,我进屋后看见你不在,放下碗刚想往外走,就看见这个女叫花坐在炕上,我就过来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了,因为宋春进来已经看见了。
从她说话的语气可以听出来,她是一点儿没觉得自己不对。
二妞抻了抻被吴柳儿扯皱的衣襟,从炕上下来,穿了刚才宋春给她的那双棉鞋,站在吴柳儿面前,腰板儿挺得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不屑地说:“看你人模人样的,却长着一双势利眼,我穿得破烂点儿,在你看来就是贼,偷摸进屋偷吃东西,还不听人解释。”
别看二妞是笑着说话的,但她的语气满含着讥讽,屋里的人都听得出来。
此刻的她,站在那里象一棵青松,怎么看都不像是不久之前宋春看到她的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绝对不像一个讨饭的叫花子。
吴柳儿骤然感觉面前的女叫花子带给她一种无形的威压,使得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
但等她做出来缩头的动作后,很快回过神来,又觉得恼怒,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一个女叫花子的气势给压住了,简直是耻辱。到现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认为无论是谁进春子姐的屋子里,猛然看到眼前这个蓬着头衣衫褴褛面生的女的坐在炕上吃东西,都会去揪住这人的。
“你……”吴柳儿被二妞的话刺到,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可她一时之间又说不出反驳二妞的话来。
要不是宋春在跟前,她真想冲上去撕二妞的嘴。
那张嘴,唇色红艳艳的,润泽饱满,和她那如墨晶晶亮的黑眼睛一起,衬托得眼前的姑娘容颜鲜焕,顾盼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