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将两个孩子送回到黛玉那里,恰好方才迎春三人来找黛玉,黛玉便与她们一起往贾母那里了。只有两个教养嬷嬷在那里看家。
林烨吩咐:“秋容,去二门外叫跟着我的小厮,往林府里去一趟,让管家预备了车马来接我们姐弟。你和清月一个带人收拾姐姐这里,一个去我那里说一声,都收拾好了,咱们立刻就走。”
贾兰在后边跟着吓了一跳,眼见林烨又往贾母这边儿来,一边心里叫苦,一边只得跟着上去了。
贾母是个喜欢排场的人,起了晌,就有孙子孙女们来请安。也是巧了,要是往日,这会子可能凤姐儿王夫人都不在,今儿却是齐全。
林烨领着弟弟进去,凤姐儿先就笑了:“瞧瞧,说曹操曹操就到呢。刚说了外头做的衣裳都得了,就等着你们去试试了!”
林烨似笑非笑,“是么?那倒是有劳二嫂子了。我们这里住着,吃喝不算,竟还要另外抛费做衣裳,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这么着罢,我看外边儿女儿坊里上了一批好料子,回来叫人送一些来,给老太太和姐妹们嫂子们都挑上一些,也算尽尽我的心。”
凤姐儿听这话口气不对,不过她口齿一向伶俐,接着话茬儿就笑了:“老祖宗您看,林表弟多细致的人呢。”
贾母笑呵呵道:“烨哥儿是个懂礼数的孩子。不过在外祖母这里说这话,却是该打!一家子人,说这样的话就生分了!”
“外祖母……”林烨放开林灿的手,眼圈红了,毫无预兆地跪在了地上,唬得黛玉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惊疑不定。
满屋子人都愣了,这是个什么情况?
贾母忙叫宝玉:“去把你表弟扶起来,这是怎么话说的?”
林烨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起身肃容道:“并不是要跟外祖母生分,只是有些话,请外祖母容我放肆,直说了。”
“琏二嫂子。”
凤姐儿“哎”了一声,心里叫苦。看着这小祖宗的意思,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说了罢?
“我们姐弟来到这里,原是外祖母怜惜我们姐弟失怙失恃,也是因为我的侯府尚未改建完毕不好住人。住在嫡亲的外祖舅舅家里,我原想着,姐姐弟弟怎么着,也不能和在别处一般。可是……”
说到此处,林烨哽咽了。
贾母急的一叠声儿问:“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黛玉何曾见过弟弟如此?几步走过去,“烨儿,你这是……”
“姐姐……”林烨扭过脸去,避开了黛玉清亮焦急的目光,“……我再想不到,在外祖这里,竟有人这样的污蔑灿儿。”
一行流泪,一行将方才的事情说了。黛玉气得怔怔的,身子晃了一晃,眼泪也止不住落了下来,“这是谁啊这么大仇?灿儿不过是个几岁的孩子,竟然将这污水一盆盆泼到他的身上?”
屋子里尚有邢王二夫人,薛姨妈母女,李纨迎春等。别人听了林烨转述犹可,唯有李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样的话,听起来多么耳熟!自己生下兰哥儿的那天,尚未收拾好血房,便有这样的话进了耳朵罢?
看看底下站着的儿子,李纨的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贾母气得手都抖了,指着凤姐儿道:“你怎么当的家!”
凤姐儿这叫一个委屈——自己怎么知道会有这样刁钻的奴才?往日府里不是没有托大的奴才,可这般议论主子的,还真是没有过……
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王夫人,凤姐儿咬了咬嘴唇,忙过去扶着黛玉,亲自掏出帕子为她拭泪,柔声安慰道:“妹妹别急,嫂子这就去找了那祸头子出来给妹妹表弟出气!”
将黛玉送到贾母身边,贾母心疼地搂住黛玉,好言安慰了几句。又厉声喝道:“鸳鸯!”
鸳鸯是她跟前头一个心腹大丫头,忙上前一步。
“去,叫人给我找!是哪个奴才舌头长了,都绑了过来!”
眼见贾母气得狠了,满屋子人都站了起来。
薛姨妈母女对视了一眼,都瞧见了各自眼中的幸灾乐祸之意。
凤姐儿也风风火火地出去了,不多时,已经押了几个人进来。林烨眼睛一眯,果然就是那三个丫头婆子。
郑华家的原本想着,既然当面林烨都没有发作,想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回了王夫人院子才要跟周瑞家的表表功,就被凤姐儿带着人追了过来,不由分说,堵嘴绑人。
这一进了屋子,贾母一杯热茶先就砸了下来,骂道:“黑心烂肺的奴才秧子!竟然敢毁谤主子!”
郑华家的呜呜做声,跪在地上磕头不已,看向王夫人的目光中露出求救的意思。
王夫人垂着眼皮不去看她,却也起身了。毕竟,这是她陪嫁的心腹,虽然办事不如周瑞家的,却也是忠心的。
“老太太且别气坏了身子,外甥外甥女也不要再委屈了。奴才有错,自然该罚该打!外甥有气,只管罚这几个奴才秧子!只是略收收眼泪,也免得老太太跟着着急不是?”
让我说打说罚?林烨冷笑,这二舅母真是好算计,自己一个做客,倒要打罚主人家的奴才,说出去好听?
“打罚不必,这位妈妈是二舅母的人,外甥不敢僭越。”林烨已经收了眼泪,眼圈虽是红着,脸色却清冷,“我已经叫人收拾东西了,林府里也有人告诉去备车了。我们姐弟今儿就回侯府去,这也算是来跟外祖母辞行罢。”
王夫人心里一堵,这小崽子说话真真是尖刻!
贾母看着外孙女外孙子哭了一场,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哭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们小小年纪,如何能照顾好自己?外祖母必不会让你们白委屈了的,好孩子,快坐下,快别说回去的话了。”“老太太说的是呢。”薛姨妈手里帕子一沾眼角,“林哥儿你们年纪尚小,离了这里,可有谁能照顾?好歹这是亲戚家里,只管安心住着。方才姐姐也说了,那些个小人奴才,打了罚了也就好了,往后再没人敢说你们的。”
林烨冷笑道:“薛太太说的哪里话?自我们姐弟到这里,一应东西都是最好的。我们姐弟知道这是外祖母疼爱,可是,难免有些小人以己度人,说我们来白吃白喝打秋风——就连外祖母为我们姐弟做几件衣裳,都要被说道一番,还有何意思呢?不但我们,便是外祖母脸上也不好看。我那府里原本就已经弄好了,我是怕才粉刷过的,有些潮湿,伤了姐姐弟弟的身子,原想着过些日子秋凉了再搬的。如今看来,倒是早些走才好。亲戚是亲戚,情分是情分,但是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我们有宅子有住处,没的一直住在亲戚家里的道理。横竖离着也不远,若是老太太想我们了,打发人去说一声,我送了姐姐弟弟过来说笑一日,难道不好么?我林家人,何苦让人说道呢?”
这话却是将薛家也绕进去了。薛姨妈大怒,旁边儿宝钗微不可见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轻轻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宝玉,宝玉犹自未觉,围着黛玉团团打转,轻声劝了又劝。
贾母泪眼朦胧,看向林烨。却见他微低着头,垂下去的眼帘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楚什么神色,只能瞧见那两扇极其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
心里怒火高涨,贾母豁然起身,指着地上郑华家的,厉声道:“凤丫头!”
凤姐儿忙应了一声,上前一步。
“将这三个眼里没有主子的奴才灌了哑药,立时叫人牙子来,给我发卖了!”
看了一眼王夫人,“谁也不许求情!若是往后还有这样毁谤主子的,一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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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更新时间:2013-1-31 22:00:10 本章字数:10772
郑华家的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然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爱蝤鴵裻荣国府里一向以宽和自诩,对待下人很少有什么朝打暮骂的事儿。而且老规矩,是伺候老辈儿主子的奴才,都在年轻的主子跟前有几分体面。譬如赖嬷嬷,因是老太太的陪房,如今已经放出去恩养,可每回府里来请安,就连琏二奶奶宝二爷,都是尊称一声“嬷嬷”的。在老太太跟前,如珠大奶奶琏二奶奶一般的媳妇,时常侍立在老太太身侧。赖嬷嬷却还能有个脚踏坐。
照她看来,就算是嚼几句舌头,了不起了挨上几板子。更何况,她是太太的心腹陪房,难道太太就不会为了自己说句话?这事儿,本来也不是自己要起头子的!
不曾想老太太如此震怒,灌哑药?发卖?
郑华家的险些吓晕了过去。旁边儿同样捆着的婆子丫头挣扎不已,口里堵着破布呜呜咽咽地不停磕头。
荣国府里从来没有过这样处置奴才的时候,尤其,这屋子里尚且站着宝玉迎春等人。
惜春紧紧地抓着迎春的手,转过了头去不敢看。探春胆子大些,却也忍不住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宝玉见那丫头几下额头上便见了血色,脸色吓得发白。贾母将他搂在自己怀里。
“老太太,饶了她们罢。有了这一次,她们定是不敢了……”宝玉小声求情。他实在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花朵儿一般的女孩儿就这么被弄哑了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