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没往心里去。今天凤姐儿和贾母的话在他听来,确实不合时宜。她们的心思他大概也能才出一些来。不过,再怎么说,这个年头,没个女家上赶着要去找男家的。再说了,话没有明说,自己心里明白也就是了。知道的人多了,对往后反而倒是不好。
大年初四的时候,天气开始变了。日头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天色阴沉晦暗。阵阵冷风朔气,夹杂着一股子水汽,显得分外阴冷。到了傍晚,便开始飘落大片大片的雪花。
初五一大早,徒四冒雪来找林烨。这回,他倒没有爬墙,是大大方方进门的。
幸而他也不是头一回上门,老管家林胜知道自家大爷跟这位王爷极为熟识,毕恭毕敬地将人往正房里让。徒四却是笑道:“不必了,我去你家大爷那里就是了。”
林胜无法,只得亲自引了人往林烨那里走,又暗暗吩咐一个小厮:“快,快去告诉大爷,荣王爷来了。”
“不必了,我自己过去就行。”徒四一身云白色常服穿在身上,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掩不住的贵气。他的笑容虽然和煦,却自带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林管家,你自去忙你的吧,我自认得路的。”
林胜无法,只得躬身道:“既是如此,王爷请自便。小的这就去叫人备了茶送过去。”
徒四含笑点头,示意跟着自己来的人留下,自己便迈步悠悠然往林烨的院子踱了过去。
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转了两转,穿过一道游廊,便是林烨的院子。这宅子是当年林如海中了探花时候,皇帝所赐的府邸。林如海花了不少心思来修缮。后来林烨带了姐姐弟弟进京后,又是一番大的整修。故而虽是冬日,府中的景致却也不显寥落。小路两侧,玉竹森森。苍翠的竹林中间或点缀着几株老梅树。也不知道是何品种,眼下并非花期,却也开绚烂。在一片白雪绿树之中,越发显得清冷多姿。
徒四负手看了一会儿,过去从树丫间摘下了一枝,才进了林烨的院子。
这边儿林烨吃过了早饭,看看外头大雪纷纷扬扬的,也懒怠动弹,倚在窗前的熏笼上,又在腰间搭了一条波斯进贡的上好毛毯,舒舒服服地窝在那里看书。
紫荷等人将茶水点心果子等物放在熏笼旁边的小几上,各自出去了。这也是林烨往常的习惯,他并不喜欢屋子里好几个丫头在那里盯着自己。
外边门声一响,林烨先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又进来了,眼皮都没抬,只问道:“又做什么?”
半晌却是未听见回话,抬头一看,却见徒四笑吟吟站在门口,乌沉沉的眸子,目光温柔而缱绻。
“你怎么来了?”林烨微微惊讶,顺着窗纱中间的明瓦往外看去,一片白茫茫大地,鹅毛似的雪片依旧不断地飘下来。“这老大的雪,路上可还好走?”
说着,便揭开毯子要下来。
因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他身上的也没有穿大衣裳,只家常的一件儿竹青色锦缎棉袄,下边的裤子撒着腿,竟是赤着双足的。
他的骨架比之寻常男子要小些,且身形清瘦,那双脚上皮肤白的几近透明。踝骨纤细,不盈一握。足尖处脚趾圆圆润润,泛着浅粉色光泽的趾甲竟是如水晶般光亮。
徒四看着他脚背上隐约可见的青色脉络,上前几步腾出手来将林烨的腿又塞了回去,“这大冷天的,也不说穿上鞋袜?脚若是着了凉,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得劲!”
话是这么说着,握着林烨足踝的手却是不肯放开,略带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很是有些挑逗的意味。
林烨怕痒,缩了缩腿,无奈徒四握的紧,挣脱不开。索性放弃了,只笑着问道:“外边冷不冷?”
“还说呢,街上连车都走不了了。”徒四身上裹着的玄色貂皮大氅原本落了不少的雪,屋子里暖和,这么会儿功夫,雪花化作了水珠儿。他也不介意,将从外边摘来的梅花递到林烨面前,“香不香?”
也不待林烨说话,自己站起来,将花架上的青瓷花鸟纹玉壶春瓶取了下来,把花插了进去,左右端详了一端详,笑道:“枝型遒劲,花朵疏密有致,不错,不错!”
一行说着,一行解了自己身上的大氅,随手往椅子上一搭,自己过去也坐在了熏笼上。
“那梅花原就是在雪中才显精神,让你这一拿进这暖和屋子,终究失了些趣味。”林烨下巴一点,指着屋子里一盆才开了的单瓣水仙,“这才是屋子里养着的。”
徒四笑道:“名堂真多。”
他一路坐车过来,又走了这许久,身上很有些冷气。手伸进毯子里,在林烨腰间一握,“给我唔唔吧。”
林烨还未说什么,外边老管家林胜的声音响了起来:“大爷,送了茶果过来。”
徒四做出一个“嗐”的表情,不情不愿地将手伸了出来。林烨忍着笑,叫道:“进来罢。”
林胜带着两个小厮进来了,对着徒四林烨二人躬身道:“大爷,外头雪越发大了些。王爷午饭可是要在这里用?”
这话说的徒四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只顺着坡下来,“既是这样,有劳林管家了。”
林胜是个实在人,人家王爷都这么说了,还如此客气,那真是有些个受宠若惊,忙又是一躬到底:“王爷折煞小人了。我这就去吩咐厨房里预备酒饭。”
看着林烨真是一副大爷的样子,懒洋洋倚着一只胖胖的、怪模怪样的引枕,一动未动。反倒是荣王爷,偏着身子坐在熏笼一侧,这,这也太不像话了!
林胜心里念叨着,又不好在外人面前落了林烨的面子,只好一个劲儿使眼色。无奈林烨正接了一盏茶来拨着水喝,也没瞧见。
幸而这荣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却是难得的性子好,神色间也没见着恼。林胜心里叹着气,忙不迭地出去亲自看着厨房预备酒饭。又因为徒四在这里,留下了两个小厮在外边伺候。
见人都出去了,徒四才又凑到林烨身边,笑道:“这一趟我来得值了,见了人,还能混上一顿饭吃。”
说着,凑到了林烨跟前,揽住他的脖颈,二人额头相抵,徒四低声笑道:“好几日没见了。”
二人唇齿相接,彼此间都没了声音。良久,才稍稍分开。林烨玉白的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
徒四乌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林烨的脸,嘴角笑意和暖若春风。
“来了半日,还没问你呢,今儿才初五,你不是该在宫里吗?”林烨被徒四看的不好意思了,拿过一只橄榄来把玩着。
徒四来的时候走了不少的路,脚下的靴子有些湿,过了这么半天了,还没暖和过来。索性,也脱了鞋上了熏笼,掀开毯子钻了进去,两条长腿夹住了林烨的,满足地笑道:“明儿就该开笔开玺了,今儿个很不用在进宫的。前两日天天都是祭拜磕头大宴的,每年都要来一次,一个年过下来,别说长些肉了,不瘦下来就是好的。你瞧瞧,现下我这里还晕着呢。不说这个了,来找你,就是要商量商量,过了明儿,咱们俩可就该审案子了。别人也还罢了,甄士卿你也见过,那是个钢口硬的。若是不动大刑,怕是难以撬开他的嘴。只是……”
“只是若是动了大刑,怕是太上皇那里不好交代?”林烨浅笑,手指对着徒四勾了勾,眯起一双凤眼,“其实,不一定非要动刑。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不说十拿九稳,也有八成把握。不过,你先得跟我撂个实话,皇上,到底要办到什么程度?”
徒四没说话,将手里的水一饮而尽,指间用力,汝窑茶盅应声而碎。
林烨一脚就踹了过去,怒道:“有话不能说么?汝窑瓷器多贵重呢!”
徒四捂着腿,嘶嘶做声,“你真踹啊?仔细后半辈子没好日子过!”
眼见林烨涨红了脸要急,忙又凑过去哄道:“好了好了,你快说,是什么法子?”
林烨下巴朝天,“等赶明儿你就知道了。”
这胃口吊得高高的,弄得徒四心里痒痒,连饭都没有吃好。林烨却是死活不肯吐口。直到真正审案子的时候,徒四才瞧见了他的“法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更新时间:2013-4-23 0:01:31 本章字数:3904
饶是徒四如何猜测,也实在想不到林烨会用什么样的法子来审甄士卿。爱残颚疈
不大的一间斗室,勉强塞下一张破床。门是厚厚的铁门,牢牢锁着,只在门上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四方洞,留作送饭送水之用。没有窗户,外边岁月如何室内一概不知。黑暗,阴仄,除过送水送饭的时候能听见一两声的开锁声外,鸦雀不闻。
没有人来提审,更没有人理会。除了自己的心跳,似乎天底下便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甄士卿对自己为官数十年,甚至是甄家在金陵数代人的所作所为自然是清楚的很。勾结京官,广交党羽,与宗室勾连,在江南一带一手遮天,谎报灾情贪污赈灾款项,打击异己等事且不必全都抖落出来,便已经足够抄家灭族了。甄士卿是个孝子,也堪称慈父。对自己罪行的惧,对家人前程的虑,种种交织在一处。
若是进了京便受审,凭借这多年积累的人脉,以及甄家在太上皇心里的重量,他还有八成把握能够脱罪。只是如今,自己被困在这么个地方,除了那一个哑巴似的送饭的狱卒,竟是一个人都没有瞧见过。再多的手段计谋,这如何施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