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策附在宋予衡耳边说了两句话,宋予衡隔着单衫察觉到身下异样,身体僵直,眉心微蹙,往日然思因病需断绝七情六欲,整日抄写佛经凝神静心,他就知道长此以往会出问题:“我困了,想睡觉。”
“吃点东西再睡。”
宋予衡喝完米粥便又睡了,容策去了骁骑营,湘君磕着酸梅瓜子守在外厅看话本。两盘瓜子一盘柑橘见了底,话本看完了,也没见督公有任何醒转的意思,她踟蹰再三,还是决定去把人叫醒,可巧雁回过府取画册,湘君掀开软帘:“督公睡了三个时辰还没醒。”
雁回担忧道:“你把过脉吗?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湘君欲言又止,雁回坐在床榻前小心翼翼推了推宋予衡:“阿予?阿予?”
宋予衡睁开眼睛支撑着起身,亵衣宽大松散,随着他的动作露出胸口大片肌肤,雁回取了件外袍披在他身上调侃:“你要矜持,与殿下夜夜笙歌于对国祚有损。”
他矜持?还对国祚有损?众人受容策蒙蔽已深,明明某人才是蛊惑人心吸食骨髓的妖孽:“湘君,你让陆院判告诉殿下,我旧疾复发,需静养。”
“是。”
雁回问:“你还有这种偏好?你那破身子受得住吗?”
“你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宋予衡穿好衣袍,“听闻姚府茶花盛放,逢此盛景正宜品茶下棋。”
雁回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宋督公怎么会想到去姚府赏花品茶,明明督公府后院就有阿予当初为他移栽的各类珍品茶花。
至晚,宋予衡只喝了半盏茶容策便来接他回府,直言陆青石告知他,宋予衡旧疾复发,他特来把人带回去闭府静养。
雁回面对太子殿下恭敬的态度以及忧虑的神色,不赞同的数落了宋予衡几句诸如不要太过恃宠而骄等话,宋予衡有苦难言,颇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挫败感。
--------------------
第六十五章
京都因科举放榜到处喜气洋洋,张其丘把花孔雀的做派贯彻到底,暗八仙绣花绯色罩衫里衬柳绿暗纱宽袍,手持折扇,招摇过市,王蕴之扶额:“你就不能稍微低调收敛点吗?还嫌你爹板子打得不够重。”
“易礼秋被太子殿下钦点为头名状元,陈维施进士及第,而今又与探花郎同行,我还不够低调吗?”张其丘一收折扇,眉开眼笑道,“本少爷出生时有高人卜卦说我是福星降世,与我结交,送福送寿,你们就偷着乐吧。”
王蕴之摇头叹气:“那你怎么不保佑自己金榜题名?”
“你这人可太没意思了。”张其丘提议,“改日我在同福坊订个雅间,邀请易礼秋、陈维施前来赴宴。你说我给太子殿下下拜帖会不会不太好?若非因疫症之故先帝停灵菩音寺,国葬延后,太子殿下早已登基为帝,我如此尊卑不分我爹那个老古板怕不是会把我活活打死。”
“人贵有自知之明。”
“想当年在扬州……”张其丘正欲忆往昔,不妨被人撞了一下,他低头看去,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麻花辫结成的双环髻用蔷薇绢花点缀,豆绿色发带尾端坠着青铜铃铛。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连声赔礼,一身材魁梧的青年男子把手推车停在路边,躬身赔笑:“乡下孩童,没见过世面,莽莽撞撞冒犯了贵人,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贵人海涵。”
“不妨事不妨事。”张其丘天生热心肠,最爱多管闲事,他指着木质推车上满满当当的土特产问,“你们这是来京探亲?”
严韦道:“我们一家是来京都探望恩公的,谁知京都这么大,找了两天也没找到恩公的家。京都物价高,我们带的钱也快花完了,再找不到只能回去,我与娘子着急,一时就没看顾好小女。”
张其丘展开折扇左右摇晃:“你要去何处?找何人?本少爷人送外号“百晓通”,京都这么大点的地方,没有我不清楚的人和事。”
严韦见眼前两位年轻公子衣饰华贵不敢贸然应话,王蕴之含笑道:“他所言不假,你们有话但说无妨。”
严韦说了个模棱两可的位置,方蓉又补充了几句恩公的官职描述,张其丘与王蕴之互相对看,谁也摸不准究竟是不是他们所猜之人。
王蕴之问:“不知你们可有那位恩公所留信物?”
严韦思忖片刻,打开包袱,从层层粗布包裹中取出两封折叠齐整的书信,张其丘打开其中一封,其上字迹与他爹呈递御前奏折上的朱批一模一样,他骇然,赶忙归还书信:“我可带你们前往。”
半个时辰后,严韦、方蓉站在繁花似锦的庭院中惴惴不安,石阶旁堆着与此格格不入的乡村土特产,松枝熏蒸腊肉,细磨杂粮面,散养母鸡,瓜果菜蔬等。
少顷,云鬓珠摇、环佩叮当,严韦、方蓉俯身就要磕头,湘君弯腰扶住两人:“我已遣人去请公子,二位入内稍候片刻。”
数十样茶点上桌,严韦、方蓉如坐针毡,湘君笑呵呵招呼严越、箬箬,两个小娃娃躲在爹娘身后规规矩矩,严韦:“我们应该找错地了,可能是没同那两位少爷说清楚,多有叨扰多有叨扰。”
“贵客远道而来,未见故人不辞而别可是府上招待不周?”
“嫂嫂!”箬箬眸光晶亮,小跑过去一把攥住了宋予衡的宽袖。
宋予衡摸摸箬箬细细软软的头发,俯身把她抱了起来,小孩子并无尊卑之分的意识,好恶全凭主观臆断,箬箬小手揽住宋予衡的脖颈,乖巧地趴在他颈窝中小小声道:“箬箬很想嫂嫂,想哥哥。”
“乖。”宋予衡单手抱着箬箬坐在旁侧青檀木圈椅上对严韦、方蓉道,“不必拘礼,请坐。”
他话音未落,容策入门,官袍未换,应是直接从北府衙赶过来的,严韦、方蓉再没见识,也知能穿蛟龙袍之人必是天潢贵胄,因过于惊诧两人怔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还是严越摇了摇严韦的胳膊嘀咕:“爹,是大哥哥……”
严韦捂住严越的嘴,拉着他下跪:“草民有眼无珠,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请殿下恕罪。”
容策俯身道:“你们能来探望我们,予衡与我都很高兴。”
谈话间严韦、方蓉总算知晓了两人的真正身份,所谓普通官吏是代理朝政的太子殿下,所谓少夫人是权倾朝野的宋督公,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能面见此等人物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思及所送乡野土特产不由面露难堪之色,太寒碜了。
反观宋予衡听闻他们推着装满特产的手推车,拖家带口徒步走了三日才至京都,又因人生地不熟在京都盘桓两日花光了所有盘缠寻人未果,深受感动,宦海沉浮中整日机关算尽,质朴的善良更戳心窝:“我喜欢吃自家种的瓜果菜蔬。”
湘君道:“午膳正好让厨房入菜,摆在梅扇亭,温些青梅酒。”
宋予衡喂箬箬喝奶茶:“两位既然来了需得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小住几日逛逛京都。”
严韦连忙道:“这可不行,我们逢年过节来探望恩人是应当的,这些薄礼虽上不得台面也是我与娘子的一番心意,督公若喜欢,我再送来。”
方蓉附和:“得见恩人平安健康,已经很好了。”
容策笑:“府上不经常来客,你们能来我们也热闹热闹,就当让箬箬、阿越陪予衡解解闷,劳烦两位务必多留几日可好?”
严韦、方蓉未再推辞,容策与他们闲话家常,宋予衡专心致志给箬箬编辫子盘发髻,严越托腮看得聚精会神,湘君抱过来首饰盒,挑挑拣拣从里面挑出八九个精巧发饰,与严越探讨哪个比较好看。
宋予衡先是拿了蝴蝶榴花发梳,后又取了珍珠玫瑰对钗,最后选定了粉晶芍药发冠,容策不时看过去几眼,在流苏勾到宋予衡衣缘上的绣线时自然帮其往上挽了两道衣袖。
坊间关于太子殿下与宋督公的传闻有很多,什么宋督公觊觎太子殿下美色,滥用职权,将其软禁在督公府夜夜笙歌;什么太子殿下掌权后宋督公贪恋权势,故技重施魅惑君王,委身太子殿下予求予取;什么太子殿下对宋督公一见钟情,肃整朝纲后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其结为夫妻。
他们见过宋督公、太子殿下两次,两人的关系似夫妻却又少了几分寻常夫妻的黏腻,似至交至亲却又多了几分相对无言的默契,至深至浅,至亲至疏。
在督公府待了几日后,严韦、方蓉少了初来时的局促,严越看什么都新鲜吃完饭就满院子乱跑,这日清晨他随手拾了根桃花枝在庭院中胡乱比划,湘君捧着本书道:“练好了姐姐送你把长剑,真剑,以后能防身御敌那种。”
宋予衡皱眉:“不成体统。”
湘君合上书冲他做了个鬼脸,容策一眼就看出那本书是张其丘借给他看得《西秦美人品鉴》,他未想起来还,张其丘也没来取。
宋予衡让湘君取来他的佩剑“履雪”,然后把严越唤至廊下拔剑出鞘,这是他时隔多年毫无障碍地重握“履雪”,落英缤纷中剑招行云流水,容策望着宋予衡一如初见时的仰慕与痴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