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晏挑了挑眉,还未答话,就见殷寻刚好端着盘子,朝他走来。应当是听见了杨幼棠方才说的话,眸色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语气很是疏远道:“抱歉,并未备杨兄的饭菜。”
一见殷寻,他立即心虚地将方才写写画画的纸收入袖中,佯装镇定地朝着杨幼棠摆手,“知道了,你就别忙活了,继续回屋里再歇息一会,等晚些时候,我们再一道回盟里。”
杨幼棠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躬了躬身,脸色很是难看地离开了。
“阿寻莫要太管顾他所说的糟心话,”闻人晏坐在桌前,眼睛亮亮地看着殷寻,“我从不那般想。”
殷寻将手中的盘子摆到了亭中的桌子上,摇了摇头道:“杨兄说得不错,人心凶险,常有恶念,并未有无需提防的时候。”
闻人晏闻言皱眉,“阿寻会对我起恶念吗?”
“不会。”殷寻长睫在烛火映照下,在眼下投落一片乌影。
“但我这些时日总在害怕。”
“害怕?”
“怕你会……弃我而去。”
闻人晏一怔,觉得殷寻这担忧全无道理:“为何……要害怕这?”
作者有话说:
小心,试探。
第45章 往事
“无论如何, 我都不会弃阿寻你去的。”
闻人晏抬头定定地看向殷寻,十分认真地强调:“无论如何。”
“哪有……这么笃定的事。”
殷寻有暗自鄙夷自己,行过龌龊事,做过卑鄙者, 并非是闻人晏眼中、口中那清冷高洁的神仙。
分明知道, 他身上的事或许会让闻人晏介怀,但依旧……依旧想先表明心迹, 给自己先偷得些许美好、些许留念。
“阿晏。”殷寻轻声唤道。
是退意。
话止在嘴边, 再度难以顺畅地说出来。
每当这个时候,殷寻才知道, 就算往常能对所有事都冷心冷情,当面对在意的人时,总少不了纠结, 总少不了怯懦。
所以即便每每都是他想说, 他却依旧总是开不了口, 在药庐时开不了口,在闻人府这里亦然开不了口。
然而在殷寻看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有, 正因他心悦闻人晏,就更不想瞒着。
所以他方才把自己的退路给断掉了。
想要以此来要挟自己。如若他现下不去坦诚, 那便是要由闻人松风来前去告诫闻人晏当远离他。那样被外人相阻的结果, 不如他自己去坦诚。
“我交还给闻人松风前辈的, ”殷寻缓声说道,“是一纸婚书。”
闻人晏或许是还未从先前的激动里回过神来,听到最后两个字, 下意识收了收自己的衣袖。
而后定神一想, 把自己的脑子想得一抽, 整个人不对劲地激动了起来,俯身向前,掌心搭在殷寻的手上,道:“你给伯父婚书作甚!”
说得太着急,声调一时间飚得太高了,显露出凶劲,他连忙又补道:“对不起,我没有要责怪阿寻你的意思。”
“我就是,就是……”
就是不出来。他知道自己这酸劲泛得很是莫名其妙、很是不可理喻。
藏在底子里的陈腐念头又冒了上来,像个想要独占自己心爱玩具的小孩,在两人坦明心迹过后,恃宠而骄道:“就是觉得阿寻你不能递婚书这种东西给别人,就是伯父也不行,谁都不行。”
若是再早几个时辰,闻人晏是觉得,阿寻的婚书可以不递给他,但他也见不得阿寻递给别人。
而现在,阿寻都已经轻薄过他了,他也轻薄过阿寻了,合该对彼此负责,就更不能递给别让人了。
“好,”殷寻轻笑道。原本满心的紧张被他这一通嘀咕给驱散了许多,“可那不是我的婚书,我说过的,那是……生母的遗物。”
“许多传言,阿晏你当听过。”
“确如他们所说,我非夫人所生,甚至,并非是庄主的孩子。”
闻人晏搭在殷寻手背上的指一颤,却没有太过意外,或者说觉得这般更合理,能让闻人晏明白,为何殷梦槐总不好好对待殷寻。
可又不明白,既然如此,那殷梦槐为何还要拘着殷寻,又为何要把殷寻立作少庄主。
像饮雪剑庄这样的世家,与均天盟这种与百家结盟的江湖盟会不同,他们并不举贤为公,只挑能担大任的人当盟主。
他们庄内,虽然也有不少诸如沈老先生这样的外姓子弟,但能在庄内说得上话的,能当得上管事的,一般都是姓殷的。就更别提说是当上少庄主了。
话至此,闻人晏已然明白过来,殷寻应当是想与他说他身上的事。不用等他暗地去查,也不用等他开口去问,殷寻愿意,把他的事,尽数告知于他。
“我的生母,与我一般,不入殷家族谱,曾经名为殷双鱼,后来改作殷秋雨。”
听到“殷秋雨”这个名字,闻人晏多少想起了些事。
现今江湖上,已少有人知晓,闻人家与殷家其实曾经有过一段关系“如胶似漆”、“蜜里调糖”的时候。
就连闻人晏,在最初的时候其实也不知道。反正从他记事起,就只知道他们家有个死对头,叫饮雪剑庄。至于具体是什么仇口,三言两语说不清,当时的他也没有那个兴致去探究。
直到初识殷寻那一年,从七井口酒庄回来,他动起了心念,费了老大的劲,去扒拉他们家中、盟中与饮雪剑庄相关的事。
闻人松风不爱提起这事,闻人晏知道他身上的伤与饮雪剑庄有关,所以也没去多揭自家大伯的伤疤。问自己父亲,很容易被跑偏到一堆“之乎者也”上,还极有可能招惹来一通教训。
所以其中大部分事情,他是从张盛这个勉强不算外人的外人口中得知。
张盛告诉他,原来他们祖上曾是世交,一直到闻人松风他们那一辈,才变成了现在这相看两厌的情形。
当时听到这,气得闻人晏拍了一下大腿,痛心道:“我跟阿寻怎么没生在伯父前。”
然后被一旁听着的张盛给一弹漂亮的脑瓜子,“说的什么话,怎么还想绕到长辈前头去了。”
闻人晏没大没小惯了,凑到张盛身边,一脸讨好地问道:“所以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缺德事,才会撕破脸到现在这般?”
然后,果不其然地又被弹了一脑瓜子。
只能捂着自己被张盛弹得红了一片的脑门,可怜巴巴地眨着眼,听张盛继续八卦当年的事。
昔时正是因为两家关系太好,好到闻人晏与殷寻二人的姥姥闲散时,一同游园赏花,聊天聊得投缘,聊到了指腹为婚这事上。
甚至还互换了一柄刀、剑,说刀剑两相依,作为彼此的凭证。
听到指腹为婚,闻人晏睁大了眼,小声问道:“可殷梦槐不是饮雪剑庄前庄主的独子吗?”
而后又一心惊,“我记得殷梦槐跟伯父差不多岁数。”
他比划了一下手,一言难尽道:“姥姥该不会是给伯父和殷梦槐指腹为婚了吧。”
张盛很是不正经地“嗯”了一声,调笑道:“见霜城与楚水城相去甚远,尤其冬日,大雪封路,来往书信不便,时而会丢掉几封。”
“而他们当时刚好丢掉的,就是告知两家长子的情况的信,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师兄都觉得自个在那个饮雪剑庄里有个未过门的妻子。”
“殷梦槐那老匹夫当时好像也是这么觉着的。”
“那后来怎么着?该不会伯父与殷梦槐真有过一段吧?”闻人晏不搭调地说道。
“呸!”张盛嫌弃道,“这怎么可能……你少看点那些个话本,尤其是讲断袖的,省得学坏。”
然而闻人晏并不听劝,反而理直气壮地回嘴:“话不能这么说,该断总要断的,这哪能是看话本学出来的。”
“我说不过你,我不说了。”张盛摆摆手,当即就要走。被闻人晏连忙拉着,好生一番死缠烂打,才继续说了后来的事。
他说:“后来师兄去江湖闯荡,刚好碰上了一场比武。见那比武场上,有一剑法精绝的侠女,屡战屡胜,眼见就要摘得头筹,结果最后却败在了突然跃上场去的师兄手上。”
“于是,她就一路追着师兄要与他比武,一来二去,两人就生了情愫。”
听着张盛的讲述,闻人晏走了神,又想起来了殷寻。
心说,阿寻也是用剑的,他们是不是也可以来一段这个。但又暗地摇头,觉着不行,心说他就算要在殷寻面前耍威风,也不能是像伯父这般,压在人头上耍。
“两人定情后,师兄就想着亲自前去饮雪剑庄,把殷家的婚给退了,结果却发现,那侠女居然也是饮雪剑庄的人。”
“那她叫什么?”闻人晏灵机一动,想起殷寻在七井口酒庄问那魔头的话,接连问道,“是不是叫殷双鱼?”
张盛反过来疑惑地问道:“谁是殷双鱼?”
闻人晏哑然,心说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缠着你问吗?
张盛也没有太纠结这事,又继续道:“那侠女以前叫什么不知道,反正去到饮雪剑庄后就改了名叫殷秋雨,说是以前走丢的孩子,又半路捡了回来,是那殷梦槐的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