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习以为常地给闻人晏的行径找好了理由,
在场有许多官家小姐,也有许多高门子弟,曾经明里暗里都心喜过闻人晏……那张脸。耳朵刚被狠狠地摧残过,又倏忽听到这一消息,一时间都有些棍棒敲过后被赏糖的恍惚,还隐约有些期待。
虽然闻人晏往日瞎话没少说,但能在这么一个场合放话出来,少说也该有五成能作数……不少人偷觑着座上闻人晏,在心中暗自想道。
当然,武林人士更注重的还是闻人晏口中所说的,他在桥市上拍得的所有东西这个彩头。去武林大会,原本只是赚名声的事,现在变成了名声、宝物双丰收,这怎么都是件好消息,自然而然地也就更加关注闻人晏会在桥市上拍得什么。
或许是因为三年前的摘星桥市上险些被人夺去拍品,摘星阁这回对画舫的构造进行了改造,有如一个中空的戏台,让客人们围坐其上,四方都设有类似于角楼的高台,但凡有人想染指中央的拍品,就可能会被高台上的弩箭给瞬间射穿心肺。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心思。
一阵锣鼓喧天而起,昭告着摘星桥市正式开始。应着锣声,就算是未能登上画舫的人潮,要纷纷依靠在翻云桥边上朝着各画舫的中央望去,只希望在画舫驶出去之前,能一睹各色瑰丽奇绝的宝物。
闻人晏对拍卖本身其实没有多大的兴趣,摘星桥市的拍品提前有列好一个册子,附在请帖之上。他只需等到了要买的拍品,摆手竞价,然后让杨幼棠上前去付钱,就可以了。大都是品质稍好武功秘笈,与神兵利器,几乎是由柳晴岚提前敲定好的,但也有几件是闻人晏看着顺眼临时加上去的。
他想,反正阿寻的剑法天下一绝,这些东西到最后都是要送给阿寻的,多点也无妨。
同时,心里开始盘算起,等到桥市结束,他去找殷寻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仔细地在脑中提前谱演好他与殷寻相处的每一步。
虽然这些谱演到最后,大都会付之东流。真等他凑到殷寻跟前,一般都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殷寻在画舫对岸,看着也对桥市上的物件不感兴趣,只静坐在座上凝神沉思。
闻人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殷寻的这个样子,或是看雪,或是看桂枝,或是看江岸,令人看着觉得他是冷淡清净,但落在闻人晏眼中,却觉得殷寻这个样子就是在发呆。
不久前闻人晏耐不住性子,好奇问过殷寻,问他看着这些个东西的时候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当时殷寻的回答是说:“观万物变。”
“不是你说的吗?”当时殷寻浅笑着望向闻人晏:“我名‘寻’,有‘寻幽探胜’的意味在,取自‘寻幽殊未歇,爱此春光发’[1],意在字表,为寻访名胜幽境之意。先生在月前提前为我取字‘世真’,也说寻幽探胜,方得世真。”
“但我……”殷寻说着摇了摇头,只继续道:“不去踏山海,便想能静察万物变,也能寻得世真。”
殷寻口中的先生,自然是饮雪剑庄内那位教他剑法的沈老先生。
他与闻人晏年岁只差了几个月,闻人晏年至弱冠,殷寻自然也是。但殷梦槐向来只在管控殷寻出行方面会对殷寻稍加重视,平时庄内中秋宴都不会主动叫上殷寻,现下也想不起来给殷寻取字,更别说像闻人晏这样在宗庙内好好地办一场及冠礼,所以这取字的活计,就落到了殷寻的恩师头上。
想起殷寻的这个回答,闻人晏无可奈何地喃喃道:“这么探,可真是耍滑头。”
而后看见台中央一件拍品,闻人晏心念一起,手点了点一旁坐着的苏向蝶,又指向台中央,凑过去小声说道:“师妹,替我买点东西,回头还你钱。”
他放了话说要把自己拍得的东西都作为武林大会的彩头,此时想要什么,就不能自己付账了。
台中央的是一盏灯,由天工大能所造,点燃烛火,轻敲灯盖,里头的就会转动机关,内里的剪板就会随之变换形状,映出不同的皮影戏来。总而言之,就是一件做工很是不错的玩具。
“你要这作甚?”苏向蝶疑惑道。
“当然是送给阿寻玩呀。”闻人晏理所当然道:“你看这灯内皮影,有山有水有世情,万物缩影其中,多有趣。”
说着,闻人晏瞄了眼阿寻望江沉思的模样,轻叹一口气,自顾自道:“阿寻太神仙了,总是神游太虚之外,能飘忽到九霄云天,有时我就会害怕,怕不把这繁华世间摆在他面前,让他多看两眼,他就会趁我一不留神,羽化登仙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闻人晏嘴门上总像是没上锁一样,但让他这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剖白,却非常稀罕。
苏向蝶见不得闻人晏这样子,不仅会让她摸不着头脑,还会觉得恶寒,于是趁火打劫道:“行吧,九出十三归。”
闻人晏笑了笑,摆足了很会败家的纨绔子弟架势,豪气道:“十五归都行。”
他应得这么爽快,苏向蝶自然不会放弃这捞一笔的机会,帮着举了牌子,而后发出一句调侃意味十足的感叹:“唉,少年情思,郎不解意。”
闻人晏闻言,笑骂道:“哪学来的油腔调?”
苏向蝶不客气地回应:“你那学的呀。”
三年前的摘星桥市,盗贼抢夺混元珠不成,后来摘星阁的阁主孙敏才便将混元珠给收了起来,不再作拍卖了。而册子上写得明明白白,本来是该要在这场重新再放出来的,但等到该拍混元珠的时候,那主事的摘星阁仆役却直接把混元珠给越过去了。
场中当即有人大声问道:“不是应该还有混元珠吗?”
闻人晏顺着声音望向吆喝的那人,是个身形瘦小的中年男人,说话时能看见他左侧门牙处镶有一颗闪得让人有些头晕的金牙。
孙敏才高居上座,起身缓言道:“这混元珠,我已提前赠与均天盟了。”
那人一听,立即皱起了眉,声音比方才还要更大了些许:“这不合规矩吧!你们摘星阁怎能如此!”
孙敏才吹了吹胡子,满脸和蔼笑意地解释道:“闻人松风是当世真大侠,于我有恩,此事也是他开的口,说他想给武林大会添点彩头,手上却没有合适的物件,就想与我买下此宝贝,所以我便直接送予他了……”
早年间闻人松风身体健硕,且还是均天盟盟主时,救过孙敏才的命。人在江湖中,义字当头先,一句恩情更是能顶半边天,再大的规矩也能为此破例,摘星桥市本就是摘星阁主导的,这混元珠本就是孙敏才自己的东西,他这么一说虽旁人还多有怨言,但终归是不再闹什么了。
“混元珠此物究竟有什么稀罕的,能值得人如此争抢。”听着他们吵闹一番,苏向蝶纳闷道。
当初闻人晏与殷寻说,知晓胡知此事的人有五人,算上他们在内,还有三人,便是柳晴岚、苦作,与苏向蝶。
就算再怎么吹说是天上地下独此一颗、千金难买万金难求,那也只是颗赏玩用的珠子,在苏向蝶的理念里,这根本就不值得胡知以身犯险去抢夺,也不懂这些人为何如此。
闻人晏不经心地回道:“宝物嘛,对有需要的人来说就是宝物。”
”破珠子。“说罢,苏向蝶压低声,凑近闻人晏问道:“师兄,你说会不会以为混元珠还在孙老头手上,所以这一趟提前来了。这可是江上。”
海寇大都擅水,总是一小股一小股地分拨而行。以往每每官兵刚捞着一拨,其余的都像是鱼儿入海般,向周遭的水域散去,很难一网打尽,胡知作为海寇的头目,在这方面自然不遑多让。
“提前来了也没关系。”闻人晏满不在乎:“阿寻如今剑法出神入化,有他在,就算与他对上,我也只需站在后面鼓掌就行了。”
苏向蝶无奈,怎么聊什么都能被他拐弯抹角地把话题转到夸赞殷寻身上:“你就是总这样,才会老是被人误以为是废练家子。”
说实在的,闻人晏具体的武功如何,对于均天盟以外的人来说,至今还是个不大不小的谜。
从前有不少人三天两头来均天盟踩过场子,更有不少人曾叫过闻人晏这位少盟主的板。
可是大部分时候,他们一见着闻人晏的模样,原本的叫板就会瞬间变了味。这到口的挑衅话语往往话锋一转,变成了一句:“这位姑娘,可有婚配?”,然后被闻人晏笑着把人请了出去。
再加上,后来天下小谈的那句闻人晏“是个武学平平、沐猴而冠的漂亮草包”的判语,故而现今其实有不少人觉得,闻人晏就是个废练家子。
不过闻人晏对于这些评价向来都不在乎的。见孙敏才招呼仆役来跟他传话,便起身跟着仆役一道进到船屋里头,去领本次拍品的单子。
结果刚好与一人碰上,且是前不久才见过的一个人。
脸上的笑意就像是焊死在他这张皮囊之上,身上穿着平平无奇的法衣。
又是梵泽寺的喜作小师傅。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春陪商州裴使君游石娥溪》李白
前两天侥幸签约了,但因为阳康身体还在恢复以及工作上积攒了比较多内容需要处理,一时间,元旦过后会尽全力稳定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