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得青邺王终在惊颤间难以置信地拼命挣动,转过被碾于脚底的头颅,惶惶瞪向正无一丝情绪看着他的江恶剑。
也随着青邺王被突然擒住,原本正不顾一切厮杀中的其余护卫不得不暂且停下。
便直到此刻又才看清,原来比江恶剑一行人先半日抵达的,是浮门、天墟和金楼的三位掌门。
自从先前魏珂雪和青冥那番模棱两可的话,他们便已动身前往北州,得以协助厉云埃二人又同这群青邺兵僵持至今。
但可惜的是,他们也不过是比江恶剑几人提前了半日。
来时渗透沙土的血,早已染红了脚下的路。
一半是被厉云埃杀死的青邺兵。
另一半,则是一张张目眦尽裂着,无不凝固了无尽苦楚的可怜面孔。
只看一眼,即便不曾相识,依旧痛心彻骨。
是那些最卑不足道的坤奴,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斩断了四肢,绝望而凄厉着流干血水而死。
像熬尽了最后一寸温度,也没能越过漫长寒冷星沉。
“他们……是谁……”
直到一路与众人同行至此的陶恣不忍地低问,回应他的,却只有背着他前行的陶梧喉间发出几声木讷的呜咽。
幸而蜷在祁九坤怀里的江子温由于先前所受惊吓过度尚没有醒来,也就没有看到这些她已无比熟悉的坤奴们,如今冰凉狰狞的模样。
而这时众人抬眸看去,穿过满身浴血的几位掌门,也终看到了每一缕发丝皆浸着血污,若非猩红指间滴血的霜针,几近让人认不出的厉云埃。
和转身一步步走向山门的萧临危。
每一步落下的剧痛无人知晓,也包括早就麻木的他自己,只见他背对着所有人,停下时像世间最孤独的山。
而厉云埃始终没有回头,并非其他,仅是大开杀戒后的他,却没了勇气转身。
因为此时萧临危正在凝望的是——被吊于山门前的两人。
连江恶剑一掌提了青邺王驰向众人时,也仿若蓦地感知到什么,陡然扭过了头。
恰好对上了其中一人满眶僵凝的血泪。
那人全身如没有骨头一般无力耷垂着,手脚每一处关节被纠缠的细丝缠绕吊起,细看之下,连同唇舌与眼眸,全部也有丝线残忍刺穿,碎裂地流尽了鲜血。
那是与紧随阿律之后也潜入炼丹司的林厌。
吊在他身旁另一与他模样如出一辙的人,显然是阿律。
他们冒充青邺兵隐藏在队伍里,出其不意地助厉云埃接连除了几人,终还是暴露。
被青邺王活活绞碎了所有骨头,制成了偶人吊在门外,用来震慑其余的地坤们。
“……”
不同于萧临危眸底从不曾出现过,也绝不属于他的氤氲,江恶剑怔愣与林厌相对着,却像失了魂魄。
认得,又不认得。
——若是日后我们有缘再见,我就嫁给你,可好?
认得的是猝然响在脑内清涩而纤细的问询,细致到那日江寨晚风与雨后草木,以及少年表白后隐约飘进鼻尖的鹅梨清甜。
不认得的,是印象里的人,明明胆怯爱哭。
第202章 期限
也没有人知道的是,当血泪流尽,连同恐惧和疼痛也逐渐远去,像身不由己的一生终将消散,林厌最后看到的,以及未能真正说出的那句——
江慈剑,对不起。
一直以为被抛弃的是自己,原来是自己当初的懦弱,先放开了他。
“对不起。”
却也同样的,江恶剑仰望着已无声息的人,讷讷开口。
尽管如今的他并不知晓对方是谁,但那个曾在江寨给了他第一缕风动的少年,总归是不同的。
他很感激他,可从没有告诉过他。
“萧临危!”
而青邺王始终挣脱不得,除了双手已断,连同颈后信引也被江恶剑失神之下几指深陷,此时已鲜血淋漓,眼下大抵看出自己的结局,反而含着一口猩红,忽地笑出声。
冲眼前萧临危道:“哈……事到如今你就是杀了我,北州和南隗也势必要面临一场血战,你的四营精锐再也不可能回来!”
他这一点说的倒没错。
一得到清心曲谱,他便命多名懂得音律的习武者在最短时间内修炼,即使曲声生疏断续,却也可吸引着所有鬼士一路前往南隗。
若不出意外,现在应已经抵达南隗边陲。
“要不是这群跟你一样下贱的坤奴自寻死路,吊在这里的就是你。”
“但不要紧,”他嘶声愈笑愈烈,“我其实不亏。”
“我死了,青冥大业已成,你苟活下来,却照旧要眼睁睁看着北州败亡!更何况……你这只小雌鹰是什么味道,我做鬼也会记得——”
他故意讽刺的几句无疑又引来不远处几人更难以置信的视线,目的明显在激怒萧临危,激他让自己能死个痛快。
也的确,这一次他话音未落,汩汩鲜血倏然将最后的霞光蒙上秽污。
只不过,倒不完全如他所愿。
日头洒下碎裂金焰,萧临危终从林厌二人身上收回视线,抬手一刀堵进他的口中,像欲捣烂他的满腹腌臜,一寸寸自上而下地压入。
割开唇舌与喉咙,顿时又血流如注,痛不欲生的闷嚎撕破满山沉默,也毛骨悚然地刺毁了余下青邺兵仅剩的防线。
只见一刹那间,所有人无不丢下盔甲与兵器的跪地,以求萧临危留他们一命。
萧临危却未发一言地看着脚下因剧痛而痉挛般佝偻的青邺王,看着他仍留有一息,便停顿片刻,直到他双目慢慢溃灭,金刀再度向里几分,终是搅碎他五脏六腑,迫使他狰狞大张着嘴的面孔下仅露出一截熠熠刀柄。
最后在耳畔仿佛也颤抖不已的风声里,萧临危如宰杀牲畜,将他整个身躯猛地剖了开。
飞溅的血珠霎时打湿了悬在山门前二人本已干涸的血泪,他们无声垂下的眼,则正与开膛破肚的青邺王相对。
自是无一人相拦。
这三日里发生过的一切,无人能够想象。
因而当萧临危转身之际,也仅有一直背对他而立的厉云埃听着风沙浅啸,指尖蓦地动了动。
“他们——”
几派掌门微有犹豫地低劝间,厉云埃已先萧临危一步,浸着血水的紫微针再次卷起杀慄。
“不能活。”
只听厉云埃轻声回答着,眼睫凝出的水雾一闪即逝,终究还是迎着数道震颤目光,一个也不留地杀光了已束手就擒的青邺兵。
尤其祁九坤与他身旁那老妇人凝视半晌后,竟也一改往日宽仁,一动未动地看着厉云埃将所有人赶尽杀绝,几派掌门纵有不解,但也再没有阻止。
便随着最后一人也倒下,厉云埃低头没有看周围任何人,只微微喘息着,任由血袍随着不知觉中散尽的云霞飞涌,日光从四面八方覆下,温热的包裹住坤奴们的僵躯。
他总算拭去满脸污痕,脚步磕绊地率先走向萧临危,轻颤着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仍站得挺拔的人。
“你留下,”一开口,尚有初化天乾的灼热,滚烫吹拂在萧临危遍布狼藉的颈上,“后面的事交给我——”
“厉云埃。”
谁知不待他说完,萧临危直视前方,看不出丝毫表情地打断他道。
“北州现今确实需要你们。”
“不如本王就答应你,若北州安然度过此关,你和南隗皇帝的约定,本王提前替你兑现。”
厉云埃闻言面上一僵,本已麻木不仁的瞳仁却骤然涌动:“……你说什么?”
“洗骨丹,本王今后不会再制,你监视炼丹司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萧临危说着已侧身同厉云埃拉开了距离,似微顿了顿,最终冷声道:“你也无需掩饰,本王早就知道你们定下的十年期限。”
“待此事过去,你也不必等了,本王会放你回南隗。”
第203章 变故
两日后。
越是靠近南隗,暮秋的凉意越是浸附着衣袂,细雨飘萧,长风携着疾驰的马车,留下两行深邃的压痕。
萧临危自然不可能安心等在北州,他亲手培植的四营精锐,哪怕一朝间心血尽毁,也绝不允许成为他人任意驱使的棋子。
且按照青邺王的计划,一旦那近十万的“鬼兵”当真随着清心曲被引入南隗,局面的确再难以控制。
因而对清心曲造诣颇深的老妇人已先行纵马前往南隗,连同司韶令和江恶剑二人。
——当然,江恶剑并不在萧临危原本意料之内。
当初托厉云埃寻老妇人相助,是因萧临危曾见过老妇人的清心曲无人能及,但也心知仅凭她一人或许很难压制住所有深陷杀戮的鬼士,只能将伤亡减至最轻,最终依旧避免不了要有一场恶战。
他却不知道,江恶剑也已成了鬼士。
一时间竟难辨是喜是忧。
尤其他又亲眼见到了始终跟随在江恶剑身后的十余人,见他们各个失去心智,却无不对江恶剑俯首遵从。
诧异之余,除了少许不曾表露便被他压下的情绪,萧临危俨然明白,有了江恶剑,此行或可更具胜算。
虽然,能够命令江恶剑召回“鬼兵”的人,唯有司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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