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坏坏旋即回身,向空中甩出一捧药粉,洋洋洒洒铺天盖地,直逼得鹰隼哀鸣转向,临近高台之人咳声起伏。
蒙千寒也未能幸免,捂住口鼻,眼睛却仍盯在高处,却见金坏坏将百里斩抛了下来,蒙千寒惊骇,忙纵身一跃,使出浑身力气将百里斩接住。
蒙千寒抱着百里斩在地上连滚了两个跟头才能卸力,待他稳稳跪伏于地,忙看向怀中,百里斩苍白的脸近在眼前,蒙千寒颤抖着手轻抚上去,指尖感到直入骨髓的冰冷,蒙千寒一怔,抱住百里斩,涕泪纵横。
百里师众将忙上前回护,他们深知蒙千寒已无心恋战,便护住心智恍惚的蒙千寒撤军。
金坏坏已趁慌乱遁走,待云台上药粉散尽,几个小卒又回到坤华近身,警觉地巡视四周。
白朗回想坤华适才喊话,我是个忘记过去的痴儿,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心里谁都没有,坤华分明是故意引诱金坏坏拿他,可金坏坏却没有动手反而遁走。
白朗太了解坤华性子,他知道,坤华的心智和记忆都已恢复,哄骗金坏坏,乃是坤华施的缓兵之计。
坤华诱骗金坏坏将百里斩还给了蒙千寒,又令王缜小人心性暴露无遗,胡夏与神扈军心大乱,无人恋战。
王缜为安抚邪罗,决不敢再动坤华,可白朗也知道,金坏坏定会回来,将坤华带走。
白朗忍住心中不安,喊出号令:“退兵!回城!”
蒙千寒的百里师已撤走,林猛没了主心骨儿,便也不再恋战,忙随白朗撤回城中。
龙脉山上,昔日坤华住所。
百里师在小院外支起营帐,就地宿营休整。
茅屋中,两名副将将百里斩放在炕上,欲解开百里斩身上的裹尸布,却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喝止。
“不许碰他!”
副将回身,见蒙千寒眼角垂泪,痴痴地盯着炕上的人。
“将军,节哀……”
“胡说!他没有死!”蒙千寒暴怒,推掇着两名副将到了门口,“你们都出去!阿斩没有死!我要和阿斩在一起!”
“将军,你守着个活尸有什么用?”
“将军快些清醒吧!大王的仇到底报是不报?”
两名副将苦口婆心,却被蒙千寒粗暴地赶出了屋。
蒙千寒怔怔地看着炕上的白色躯体,忽而联想到寒冰洞里的冰床,师弟这是又回到洞中了吧?他在为我戒除妖毒?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受苦?
“师弟,你冷不冷?快来让师哥抱抱,师哥抱着你,就不冷了。”
蒙千寒踉跄走到炕边,伸出颤巍巍的双手,将百里斩身上的裹尸布一层一层地揭开。
似是寒冰雕刻的胴体,通身散发着寒气和冷意,透着死亡的凄美和绝望,在蒙千寒面前展露无遗。
蒙千寒茫然不知所措,不该是这样的,师弟的身子很温暖,白皙中透着粉嫩,可眼前的这副胴体,没有半点儿瑕疵,却苍白得让人心寒。
蒙千寒将手抚向百里斩的脸颊,彻骨的冷意自指间直刺入心里,蒙千寒本能地抽回了手,良久后才找回知觉,继而不顾一切地搂住百里斩,纵情地亲吻和爱抚,就似昆仑山上那夜,他奢望着,这样霸道地占有,定能令师弟回复知觉,说不定过一会儿,师弟就会在他怀里狠狠地骂他,嫌弃地将他推开。
“阿斩,师哥在这里,别怕,快点醒来吧,不会再有人折磨你了,乖,听话,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了。”
蒙千寒像是救助冻僵之人一般,退去衣物,将自己与百里斩紧紧裹在棉被里,滚烫的胸膛与冰冷的身子紧紧厮摩,温润的嘴唇亲吻百里斩身上所有的敏感点。
“师弟,你不要再生我气了,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吧。”
可是,百里斩一直没有睁开眼睛。
第一二九章 大逆
戌时已过,北方的寒冬早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白朗在禁军校场的营帐里,与林猛商议出兵攻略,虽已身心俱疲,却顾不得休息。小顺子侍奉左右,他心疼主子,却也劝说不得。
战术被一个接一个提出,又被一个接一个驳倒,营帐里,白朗与林猛争论正酣,一道皇帝口谕传了下来,命白朗与林猛速速赶往乾祚宫面圣。
随御前太监来的,都是些精壮的侍卫,分明是如若不从便硬押上殿的架势。白朗深知兵临城下,自己的军营里绝不能发生内讧,便也未做太多反抗,跟着御前太监走了。
只是在走出帐门前,白朗偷偷地向小顺子递了个眼色。
乾祚宫。
暖阁中,皇帝在一张简榻上半躺半坐,面容苍老,疲惫不堪。
白朗才入暖阁,皇帝便怒斥一声:“跪下!”
白朗未做忤逆,撩起衣服下摆,在简榻前郑重跪好。
皇帝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指,指着白朗低垂的头,哽咽道:“你这个不肖儿孙……朕以为你出城拼死护我皇室威严,没想到……没想到你为了一个妖郎……你、你竟要当着众军的面,诈降给赫连邪罗,还连命都不要了!”
皇帝说完,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手捂胸口急喘良久,白朗待皇帝喘息渐缓,才慢声回应:“父皇,儿子错了,但是,如若再许儿子一次,儿子于彼时情境中,怕是还会做出如此自私的事来。儿子身世容不得自己,一出生便担负皇室荣辱,可儿子的心也是一颗凡人心,凡人都会为情痴缠,为爱疯魔。”
白朗缓缓抬头,盯住皇帝,说出诛心之语:“父皇,如若当初,您亲眼见到我母后中毒时的惨状,您也会一时冲动,定不会留王贵妃在世上。”
“放肆!”皇帝气极,一只手重重拍在榻上矮桌,紧接着便是一阵急咳,白朗不敢再言语,只得将头又低了下去。
皇帝咳声渐退,调缓了气息,遂又问道:“朕问你,此后你有何打算?”
白朗抬头,目光灼灼:“父皇,儿子今日应战,发现胡夏蛮子果然军心不齐,多数人无心恋战;王缜野心昭昭,行事卑劣,也难得军心;而于我们更有利的是,蒙将军已到了城外,儿子欲与蒙将军联盟,趁今夜发动攻势,当然,所有行动之前,都须得将坤华……”
“胡沁!”
皇帝听白朗提及坤华,便立时恼怒,白朗适才的热血激情瞬间冷却,不得不收声听训。
皇帝颤声道:“坤华……坤华……自打他来了中原,我天朝就厄运连连!他、他死不足惜,你竟在我白家社稷危在旦夕之际,还想着去救他!”
白朗张口即欲反驳,可皇帝气得老脸涨红,喘声痰滞,他便将话都咽了回去。
皇帝续道:“至于蒙爱卿——不,他已不是朕的臣子,蒙千寒,朕愧对于他,如今他来寻仇,那便由他去吧。如若他还愿助我江山社稷,那便承蒙他高节大义,如若他袖手旁观,朕也绝不怪他。”
白朗急道:“父皇,蒙将军他定不会袖手旁观!请父皇准儿子去找他,儿子现有一战术,只要蒙将军愿意配合,定能巧胜王缜!”
白朗情急,不觉在地上向前膝行了几寸,却被皇帝一个怒视瞪在了原地。
皇帝不再理他,而是对近旁护卫喊道:“传朕的旨意,禁军抽调三千人,连夜整顿,丑时三刻,护送太子秘密出宫!”
白朗惊怔抬头,盯住皇帝的脸大呼不可,殿外待传的林猛也破门而入,跪在地上扬言抗旨,然朝廷中畏战思逃者占多数,皇帝近身几个护卫窜出,便将林猛拿下。
碍于白朗的太子身份,护卫们尚不敢对白朗用强,混乱之中,白朗忽而跳起,大逆不道地直奔皇帝榻上而去,似是要将皇帝制伏。
众人皆惊叹,见白朗自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扇骨里刺出道道尖刃,直指皇帝脖颈。
“逆子!”
皇帝大呼,白朗颤声道:“父皇,儿子不肖。”
皇帝软了语气:“朗儿,你听朕的话,快些随朕的精锐部众出宫,往江南汴京逃,朕留下,给你争取足够的时间,你在汴京好生整顿,再杀回圣京,重震白家皇威!”
白朗却已平复了情绪,声音冷静而绝情:“父皇,儿子才不要龟缩于江南一隅,儿子恳请父皇,现在就写罪己诏,将皇位传给儿子。”
小顺子假扮成逃亡平民,一路跑到龙脉山上,惊动了百里师,小顺子忙大声喊叫:“我没有武器!我是太子白朗的下人,我有要事见蒙将军!”
小顺子颇费了些口舌,又将白朗亲笔署名的一块金牌递了过去,百里师的一名副将才信了他。
“快些让我见蒙将军吧!太子他现抽身不得,才遣我来找蒙将军,现太子有一计谋,或可扭转乾坤!”
副将面露难色,小顺子不明所以,几经探问,副将才支吾道:“蒙将军……他现下……正忙……”
小顺子才走到茅屋檐下,便感到一股热潮自屋内扑来,蒙千寒低沉的声音吼道:“再将炕烧热些!阿斩很冷!”
小顺子立马明白了,可他一时情急,不顾副将阻拦,便大步推门而入。
温暖的热气与外面的寒冷相撞,升腾起一片氤氲,小顺子在雾气蒙蒙中,听到蒙千寒含情脉脉的声音:“师弟,适才给你讲的,是我们在一起第三年的事,我们那时相互爱慕,却又都藏在心里,虽然有点苦涩,但能朝夕相处,也很开心。师弟,我再给你讲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真是……过去了那么久,可一旦像这样细细回忆,那时的一切,我都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