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之时大局已定,蝠阵见不得日光,围着百里斩依依惜别了片刻,便飞向岩洞阴暗处了。
神扈军死伤无数,蒙斩师转败为赢,修罗场也似的孤鸿岭上,蒙千寒登高望远,心中百转千回,暗道此次死里逃生,余生都要与师弟厮守缠绵……
未及他想得再多些,那人便猛扑过来:“我叫你不听我话!这次要不是我你就死定了!你说,你以后听不听话?”
蒙千寒冷不防受他扑打,一个没站稳便倒在地上,百里斩便顺势压了下来,周遭不是洪门教的晚生,便是拜二人名号的义士,然这二人却如此放浪形骸,潇洒不羁,众目睽睽之下,似两小无猜的童蒙小儿般翻滚扭打。
待打得累了,他俩仰面躺在地上粗粗喘息,这时晨辉浸染,和风扑面,百里斩怡然眯起了眼,伸手探到蒙千寒的手,十指交握。
“师哥,这回,你该与我四海逍遥了吧?”
蒙千寒但笑不语,却将握着百里斩的手紧了又紧。
圣京南郊,小凡茫然驱赶着马车,正自不知着落处,路旁草丛里忽而奔出个人来,小凡大骇,定睛一看便甚是欣喜。原来那人是先行逃出宫的小顺子,此间偶遇,小凡深感上天庇佑。
这便好了,白朗的伤势有人搭手处置,即便不久后他毒性发作,白朗也有人照拂了!
小凡忙招呼小顺子上了马车,边疾行赶路边,将宫中诸多遭际一并告会。
又前行了一阵,忽而后方传来快马嘶鸣,伴着人声呼喝,一听便知是王缜所派的追兵到了。
小凡和小顺子都是一惊,白朗躺在车内,虽神情恍惚,却也凝眉抿唇,支起手臂意欲起身,却被小凡按住,白朗下意识地向小凡看了一眼,却又负气地别过头去。
小凡一声苦笑,随即肃然道:“我们这马车逃不过神扈良驹,小顺子,你将马车停在前方弯道,便背着白朗潜入林中遁走,我留在马车上与他们周旋!”
小顺子已是惶然不知所措,呆呆地点了点头,过了半晌才想到小凡此举是要牺牲自己救护白朗。
“啊!那你岂不是自投罗网……”
小顺子的话说到这里便梗住了,只见白朗有气无力地拽住小凡衣摆,眼睛紧紧凝着小凡,嘴唇不住地颤抖,似是揣着满腔子的话,却颇有些顾虑,是以迟迟说不出口。
可那眼神,却是小顺子从未在白朗脸上见过的忧惧和不甘。
小凡却知道白朗为何欲说还休,便又是一阵苦笑,轻柔地移开白朗搭在自己腿上的手,幽幽道:“你放心吧,我此举并不图你什么,你也不必领我的情,我这么做也不会害你欠我一条命的,事已至此不必相瞒,我已中了毒,就算不自投罗网,也活不长了。”
白朗的眸子猛然一缩:“中毒?什么毒?怎么会……”情急之下顾不得隐忍,终是将对小凡的关切脱口而出。
只这么一句话,小凡便喜极而泣了,忍着心中酸楚,颤声道:“想不到,临了了,我能得你垂怜。”
白朗惶急,还欲再追问,小凡却忽而冷了眸子,迫切道:“没时间耽搁了,小顺子,停车吧!”
十几个快马扬鞭的神扈军紧紧追赶,忽而那马车偏了小路,拐进一处密林,神扈军呼喝着跟了过去,转过弯道,却见马车就停在路边。
小凡自车中跳出,见神扈军到了,却丝毫不见惧色,反而端然玉立,仪态万方。
神扈军翻身下马,打头儿的那个吩咐手下去检查马车,又快速将小凡打量一番后,不悦地喝道:“你这奴儿,竟敢背叛将军,死到临头了还神气什么?”
小凡冷笑一声,径自理了理发梢,似是未听到对方呼喝。
那首领不想被这奴儿轻蔑,瞪起眼睛才欲发作,却听手下惊道:“马车上没人!”
首领顿怒大吼:“快给我追!”又指着小凡,咬牙切齿,“好你个奴儿,又使花招,看我不将你绑了……”
边说边撸起袖子上前,却在堪堪抓到小凡的时候惊怔住了,只见小凡慢条斯理地自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拨动扇中机关,中间的扇骨处便挑出一截短刃,小凡一反手,将那刃尖抵在了自己的喉间。
“别追了,否则,我便自刎。”
小凡将这话说得泰然自若,却透出不可名状的威慑力,那些神扈都不由得惊骇,片刻后,打头儿的那个才省过神来,轻蔑大笑道:“你一个背叛主子的奴儿,被我等逮回去早晚是个死,竟还在此以死相逼,真是笑话!”
说完便仰头大笑,那几个手下也一齐附和着笑了起来。
小凡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就算是咬了主子的狗,也得逮回去由主子亲自杀了。”
一句话便令众人的笑僵在脸上,打头那人怔怔地盯了小凡一会儿,见对方仍是一脸轻蔑高傲,心里便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小凡说的没错,虽是个早晚会被处死的奴儿,他们却不能让他死在眼皮子底下,须得将他囫囵个儿地押到将军面前交差。
打头那人啐了一口,恨恨道:“对,你说得对!那你便将脖子上的刀刃架好了,跟哥儿几个回去见将军吧!”
第一八三章 审爱
小凡才被押入王缜府上,便已知大事不好。
只见合府上下的红柱彩檐,皆被黑白交缠的布帛遮盖;满园初绽的春花也悉数不见了踪迹,一看便知是被人故意折断摧败;匆匆忙忙跑进跑出的下人们都披麻戴孝,一见到小凡无不侧目悚然,三两个碰上头的都免不了一番小声议论。
“就是这个男宠将王贵妃害死了!”
“啧啧啧,这么俊又这么小,今日却要惨死喽!”
“自作自受!你没见王贵妃死时,那不止是惨,还极是瘆人呐!”
小凡听着,心里一阵心惊肉跳。
他已是将死之人,是故并未太顾虑将要受着的遭际,他担心更甚的是坤华的境况。“南柯梦”虽令人疾速衰老,却尚可再苟活上一年半载,可王贵妃竟已然死了,那么坤华他……
小凡被带到将军府私设的刑室里,王缜在上首的一把交椅上坐着,一身素白麻衣,面色阴沉,眼神忧郁,见小凡被兵士押跪在自己的脚边,便恍恍惚惚地将目光移到小凡的脸上。
兀自逡巡了良久,直看得小凡面露菜色,王缜惨然一笑,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待你不好么?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么?”
小凡难以自控地颤抖,不敢与王缜迷离的目光对视,他虽将死是以并不惧死,可令他丧胆的是不知王缜将会怎样让他死。
不得好死!
看王缜此时有多悲痛,过会儿爆发起来便会有多残暴!
小凡知道,自己定是得不着好死了。
“我问你呢!”王缜见小凡不作言语,便颤声追问,“小凡,你不是只图荣华富贵、泰然度日么?为何、为何不安分做我的人,却宁要去回护白朗,你不是最贪生怕死的么?”
小凡惊怔,只因一向不怒自威的王缜,竟在说这些话时流下了眼泪。
“将、将军……”小凡拼命稳住心神,怯怯问道,“王贵妃她、她是怎么死的?”
王缜幽幽道:“她中毒后受不住疼,便撞了柱子……”
小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尽,而非“南柯梦”的药理致死。
转念一想便不禁心痛如绞,这怪异毒药竟会令人痛苦到只求速死,坤华生生受着的时候,他竟还将他送给了王贵妃,而坤华竟在承受剧痛和羞辱的时候,还在为白朗的逃生出谋献计。
哎,今生欠这哥哥的实在太多……
可小凡的自省也不过一瞬,忽听得阵阵野兽般的嘶鸣,小凡知道,那是王缜爆发天雷之怒前特有的喘息声音,他瞬间惊惧至极,本能地瘫倒在地上向后爬伏,却已然来不及。
王缜猛扑过来,揪起小凡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拽起,又一甩手扔向刑室当中的铁架子上,小凡撞上架子便滑到地上,本能的惊叫变作痛苦的呻吟,他瘫软在地,紧紧抱住架柱,颤抖着身子盯着缓缓逼近的王缜。
“我这个傻妹妹,还真以为你们会给她解药,是以不敢违抗你们的命令,到死都没说出中毒的原委!”
王缜边说边走向小凡,话音落时,他已扑到小凡身上,铁钳一般的大手掐在小凡的脖子上,少年的一声惊叫转瞬便成了痛苦的干咳。
“说!你为什么背叛我!”
王缜咬牙切齿,双眼瞪得通红,几乎是鼻尖对鼻尖地质问小凡,而小凡只本能地粗喘,无暇顾及王缜的问话。
却是令王缜羞怒更甚,掐着小凡的脖子便将他沿铁架提起。
“啊——嗯、嗯啊……咳咳……放、放开……”
小凡痛苦地呻吟,徒劳地挣扎,双手紧抓住脖子上那只铁钳大手。
可王缜已然丧心病狂,将小凡按在铁架上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口中混乱地叨念:“你这个狐媚子!你这个贱骨头!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接连坑害算计!你害我弟弟发疯,又将我妹妹害死,你还害得我……”
害得我爱你不能自拔!
王缜说不出那句心里话,却难以自控地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