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已近午饭时间,王福喜直接带着宁行止他们去了暖阁。
暖阁内聂玄正跟人说着话,一听到那人都声音,谢夫人的步子突然就迈不动了。
纱制的屏风将内间和外间隔开,屏风后有一人背身而坐。
从背影看,那人身形有些羸弱,可脊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格外端正有礼。
谢夫人盯着那个背影,只觉自己是在白日发梦,否则怎会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
宁行止他们见谢夫人停下步子,死死盯着那个背影,轻声唤道:“娘?”
谢夫人收回视线,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恍惚的绕过屏风,接着就看到了那张夜夜出现在她梦中,却终日不得见的人。
第71章
谢正沐浴完换好衣裳,又被好生打扮了一番,直到整个人神采奕奕,这才被引到暖阁。
暖阁备了一大桌子菜,聂玄见谢正来了,解释道:“我还请了其他客人,还望姑丈切莫见怪。”
“怎会。”谢正微微颔首,皇帝给他接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再多几个客人又何妨?
等待客人期间,谢正顺便和聂玄说了下岛上的情况。
八年前谢正的船遇上海难,他受了重伤,险些葬身鱼腹,被岛上的渔民所救,在岛上调养了近两年才痊愈。
就在谢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岛上来了一大批手持兵器之人,控制了整个岛,没过多久,岛上男子都被抓去挖矿,女子则是给这些矿工做饭。
谢正原本也跟着挖矿,只是挖了一段时间后,有人发现他懂算账,便把他叫去做了账房先生,只是对谢正的监视更加严密了。
六年间,谢正想了各种办法联系外界,奈何小岛隐秘,实在难以被发现,以至于直到谢无憾发现铁器之事,聂玄又专门着人来寻,这才发现了这座小岛的存在。
如今聂玄留了人在岛上继续监管铁矿,至于那些私营铁器之人,全都押解回京,还有岛上这么多年的账务,以及新打好的铁器也全都带了回来。
谢正仔仔细细给聂玄讲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客人已经来了,直到聂玄抬眼,谢正才顺着聂玄的目光看去,待看清来人,谢正顿时愣住。
面前女子虽六年未见,可她却一如六年前那般身姿窈窕,端庄秀丽,只是她不是应该在钱塘吗?怎会在西京?
“婉妹?”谢正不可置信的开口,因为太过惊讶,声音都有些颤抖。
谢夫人的眼眶迅速变红,这声久别的称呼,她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却不想阔别八年后,竟然还能再听到。
谢夫人快步走到谢正面前,猛地扑进谢正怀里,她忘记了周遭所有人,满心满眼都是谢正。
宁行止也有些不可思议,他一直以为谢家爹爹已经故去,却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活着回来了。
聂玄看谢夫人和谢正执手相看泪眼,二人谁也说不出话来,忙打圆场:“咱们先为姑丈接风,随后表姑和姑丈再好好叙旧。”
谢夫人这才想起周围还有这么多人,脸上顿时攀上一片红云。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饭后谢家一家相携着离开,宁行止迟走了几步,认认真真对聂玄道:“多谢。”谢老爷从那里回来,绝对不至于如此精神,想必聂玄帮着修饰了一下,好让谢老爷不会太狼狈。
聂玄深深看着宁行止:“只一句多谢便完事了吗?”
宁行止不解的看着聂玄:“还要怎样?”
聂玄凑近宁行止跟前:“阿止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宁行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聂玄忙道:“我开玩笑的,绝无冒犯之意,姑丈是你的父亲,我自然也当以父亲来对待……”
“聂玄。”宁行止打断聂玄,他郑重道,“你当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的,你不必再浪费时间了。”
聂玄轻轻摇了摇头:“过去你常追在我身后,我却总视而不见,让你伤心,如今换我追在你身后,你想回头了,就看看我,不想回头了,便不看我,合该是我受着的,只是别和我说什么不可能,一辈子这么长,总该让我有些念想吧。”
宁行止道:“你贵为九五之尊,倾慕你的不知凡几,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过往种种误会已足以证明你我之间绝非良缘,倒不如放手各自安好。”
聂玄盯着宁行止的眼睛:“阿止当真不喜欢我了吗?”
宁行止摇头。
聂玄又朝宁行止凑近几分:“当真?”
聂玄的呼吸几乎喷洒在宁行止面门,宁行止眼神不由自主的躲闪。
聂玄笑开:“阿止,你不敢看我。”
宁行止向后退了一步:“谁离我这么近,我都会不舒服的。”
聂玄道:“除了我,我也不会允许有人离你这么近,阿止,你我注定是要纠缠的,我不会有别人,你也不许有别人,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肯回头。”
宁行止摇了摇头,不再和聂玄争辩,未来的事,谁又知道呢?兴许今日海誓山盟,明日便分崩离析。
聂玄知道宁行止不信,可他向来言出必行,他说过往后余生只会有宁行止一个,那便只有宁行止一个。
之后几日,但凡宁行止在公主府,聂玄便流连公主府,还找了一个宁行止根本无可辩驳的借口,那便是要跟谢正了解岛上事务。
虽是借口,聂玄也确实跟谢正了解不少,比如东夷购买兵器之事,比如东夷频频催货,只是那些货,如今都入了国库。
早些时候,东夷就有入侵之心,只是一直在养精蓄锐,如今听谢正所言,估计东夷怕是坐不住了。
果然,刚进腊月,聂玄便收到东州递来的折子,东夷近来异动频频,探子回报,东夷联合岐塔准备大举进贡东州了。
收到这封折子未久,东州的战报便日日传来,这一仗打的极为凶猛,东夷是卯足了劲儿要进犯大亓。
临近年关的时候,东州传来消息,宁飞受伤了。
宁行止一得到消息,当下就坐不住了,立刻赶往宫里,向聂玄请战,他要去支援他父亲。
聂玄怎么可能还允许宁行止涉险,坚决不肯,就是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宁行舟也来了。
宁行舟来此,目的自然和宁行止一样,只是比宁行止有优势的是,他之前就在东州待着,对东州地形了解,东州的官兵也都认得他。
只这一点,宁行止便争不过宁行舟了。
于是宁行止暂代宁行舟神威营大将军之职,宁行舟前往东州支援。
宁行止日日等着东州捷报,却始终没有等来好消息。
便在此时,前线传来消息,宁行舟带兵与东夷岐塔两军交战时,突遇暴雪,不知所踪。
宁行止再坐不住了,他进宫见聂玄,直挺挺的跪在聂玄面前:“我父亲受伤,大哥不知所踪,我怎可安然守在西京,我恳请陛下,允我出征,只要你允许,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宁行止救人心切,已经做好聂玄趁机提出非分要求的准备,可聂玄什么都没有提,只是深深看着他,问他:“非去不可?”
宁行止点头:“非去不可。”
聂玄深吸了口气,询道:“可否等朕几日?”
宁行止垂下眼睛,他可以等,可他大哥能等吗?
聂玄见宁行止不说话,顿时明白,他道:“我这便下旨,允你去东州,只是,阿止啊……”聂玄走到宁行止跟前,扶起宁行止,“我只求你以自己为先,切记保护好自己,无论是你母亲,亦或者是你其他亲人,还有……我,都再承受不起失去你了。”
“我会的。”宁行止点头,他的命,得来不易,又岂敢随意弃之不顾?
临行那日,谢夫人给宁行止收拾东西,收拾着收拾着,突然就哭了起来。
她知道宁行止非去不可,可还是忍不住担忧害怕。
谢正站在谢夫人身后,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关于宁行止的事情,他已经全都了解清楚了,但无论如何,面前的都是他的儿子。
想着宁行止幼时重疾缠身,如今好不容易康健,又要去战场厮杀,他一样舍不得,却也只能放手让他涉险。
宁行止走的那日,西京也下了大雪。
宁谢两家一起送宁行止出城,足足送了三里地,才被宁行止劝回去。
此去有多艰险宁行止不知道,只是哪怕是为了这些深爱他的亲人,他也该努力活下去。
队伍行进十里处,有一长亭,宁行止远远便见有人站在亭子里,其中一人身披玄色大氅,头戴玉冠,不是聂玄又是谁?
宁行止打马走到一旁,示意副将带兵先行,他从马上跳下,进到亭子里。
聂玄见宁行止穿着单薄,将身上大氅解下给宁行止披上,宁行止刚要拒绝,就被聂玄把手按住:“乖乖穿好,莫要着凉。”
“我不冷。”宁行止说。
聂玄点头:“嗯,我觉得你冷。”
宁行止无奈,却也承了聂玄这份情。
“好好保重,等我。”聂玄说。
宁行止有些不解的看着聂玄,怎么也该是聂玄等他吧?不待宁行止细想,聂玄便拍了拍宁行止的肩膀:“去吧。”
宁行止摇摇头,不再去想,他朝聂玄抱了下拳,翻身上马,朝着队首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