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信步而去。
“阿文,阿文!你不能不管我啊!”
云青文头也不回的踩着南监往外一点点亮起来的阶梯,从未像此刻这般痛快过。
那日在酒楼撞见秦小满,两人一同吃了一席菜,一开始他是冲着歪损秦小满几句前去的,没想到吃着吃着竟喝起了酒来。
酒过三巡,他竟然给秦小满吐露了想要和离回到落霞县的念头。
“商户出身想要二嫁可不容易,你舍得你那丈夫?”
云青文托着有点发红的脸:“丈夫?呵!他一没同我有过一儿半女,二又不曾给我一口饭吃,三还不见体贴。做些恶心事倒是不少,这样的丈夫谁稀罕有,便是孤寡后半辈子也比在魏家受那些腌臜气强的多。”
秦小满挑了个白眼:“既是盘算的清楚,那就和离呗,反正云家产业能买下个秋阳县了,还养不了你一个小哥儿的后半辈子不成。”
云青文打了个饱嗝儿:“若是好和离,我还用得着发愁?当初为了嫁给这混账,我爹娘早就恼我了,这几年一直又没安生过,他们没把我直接赶出去就是好的了,哪里还会为了我和离的事情费心。”
秦小满实诚道:“你爹娘也是脾性好,倘若我有你这么个哥儿,早就不认了。”
“嘁。”云青文也回敬了过去:“那我劝你和丈夫多生几个小孩儿,否则以后出了逆子念及子嗣少还舍不得不认。”
两人各自又喝了点酒。
秦小满道:“若你诚心想要和离,魏家倒了,也便就好办了。”
云青文听这话抬起头看向秦小满。
“看在与你母家是邻里的情分上,我倒是不计前嫌能帮你一把。”
云青文从南监出去,看着暖烘烘的春阳,离开了那密闭阴暗的环境,他这才敞开的吸了口气。
他并不多聪慧,但从小生在大商之家,也不是个蠢笨的。
认真的思考起一些事来,也未必不能想明白。
这件事多少有些巧合,而今看来秦小满哪里是诚心帮他,其实大有利用他的意思。
不是他想魏家倒,实则是知县容不下魏家了。
他虽不曾参与魏鸿明生意上的事情,但一道过日子,总归还是知道一二。这几年魏鸿明是愈发的嚣张,好多事情已经拱到了明面上。
但凡县令是个清正的,如何会容得下魏鸿明这般的乡绅。
总之,他也不后悔自己所做的。
即便是他能够忍受魏鸿明继续把日子过着,但按照魏鸿明兄弟的行事,魏家迟早要败,终归不是长久的营生。
二月底,县衙搜罗出了魏家兄弟俩的多桩罪证,除却放贷骗息,侵占田地等多桩罪项,魏鸿明还曾多次□□,草菅人命。
魏佰仗势欺人,逼良为娼,兄弟俩又曾遣人阻碍县府公务。
这些污糟事情不少还是从雍二手上审问出来的,眼见老东家都倒台了,雍二那张跟镶了铁的嘴为了自保也将魏家差遣他办的事情一吐为快。
这朝当真才是墙倒众人推了。
杜衡判处上历来是从宽处理,尽可能的给人改过的机会。
不过魏家所犯罪行实在太多,且又害过人命,他是再宽也不会给这般毒瘤机会。
县学剔除两兄弟的功名贬为白丁,判处魏家抄家,鸿明秋后问斩,魏佰手头上未有人命官司,留了一条性命发配边疆充军,至于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命数了,不过这般锦衣玉食的小老爷流放,可不会比死了痛快。
至于云青文,因举发有功,秦小满和杜衡自是也按照约定,判之两人和离,给了他一个体面,可自带嫁入魏家时的嫁妆回到娘家。
魏家抄家当日,县里热闹的跟过年一般,就是许多村里的农户听闻此事,也都不辞辛劳从村里前来看热闹。
当初受之欺辱的商户、白丁、雇农,谁不是拍手叫好。
这些年魏鸿明着实敛财不少,便是云青文带离了他的嫁妆,清缴出来的银钱定产将近五万两银子。
穷知县杜衡看着账本直摇头,怪不得县里没钱,原则都落到了魏家手上。
杜衡将银钱悉数的补偿给昔时受到魏家欺剥的商户以及农户,余下还有两万两银子左右。
他开仓做了一波大的布施,米粮面布匹广济县里的穷苦人家,剩了一万五千两自充做了公账。
办完魏家的事情,已经是三月中旬了。
杜衡拍了拍公账账本,身心松快,他偏头看向秦小满。
“县里兴修水利没少花银子,先前积下来的钱已经见底,眼看没得周转,魏家倒是狠狠的助力了一波。要说往后公账上没钱,干脆就指着这些大户办算了。”
每回都能有意外收获。
秦小满瘪了瘪嘴:“办一回大户是容易事儿啊,不是演又是装的,倒是还不如以前在村里刨地,累了就睡,睡了又干活儿,没得这些勾心斗角。”
他以前多实诚一个人啊,现在也是变得刁滑,没少为了杜衡引人入套。
“辛苦了我的夫郎了。”
所谓是同进共退,秦小满笑了笑,只要两个人一心,便是有万难,那也能蹚过去。
“噢,对了,先前江岂送来了一封文函,叫我得空给你瞧。”
秦小满把文函取来:“方才见你在对账,我就没打断。”
杜衡拾起文函,瞧着烫金封面他就知道:“当是府城上头下来的。”
他打开文函,一目十行,实则上头也没有几个字。
秦小满坐在他旁头,眼睛指着要紧的看:“优?!”
“是年考课的结果下来了。”
杜衡看到结果也展开了眉宇:“我以为因姑母的事情考绩受了影响,拿不到这个成绩了。”
秦小满笑起来:“是啊!”
“当是综合考核,比之去年所办实事和成就,那一点德行考核就给拉平了,最后还是给了个优。想来也是秋阳县一摊烂账,眼见着有些起色,上头也不想伤了地方官员的心,给个好考绩,也能再接再厉。”
“你也是,为何先前不在堂上让段雪把魏家指使的事情也吐出来?”
杜衡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若真把事情吐出来,也是辱没门楣,届时段雪母女俩的名声都不好听。
到底是两个妇道人家,又是死了丈夫没有兄弟儿子的绝户,而今这个时代过得本就不容易,又何必让母女俩都背上那般罪过。
左右魏家的罪行也已经够多压死魏鸿明,实在不必再多段家母女俩这条。
至于先时外头由魏家传出去他负心薄幸,入赘还要纳小等闲谈,他自有法子应对。
秦小满听杜衡这么一说,倒是也没责怪,他也是个小哥儿,晓得这世道是多看重名声的。
便是因为昔年名声不好才寻不得好人家,说来也不是人人都能像他这么好运气。
“这样也好,你想到很周道。”
杜衡应了一声,其实他也有些自己的私心,他终究是占了原身的身体才活到今天的,不光有了一个很好的夫郎两个乖巧的孩子,还科考做官走上仕途,虽说这些都是他辛苦经营得来的,可若是没有这幅身体,一切也都白谈。
他既因缘际会到原身的故乡来,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帮上一点他的亲戚,也算是对原身的尊重了。
即便他的姑母不像话,但他表妹却是无辜的。
杜衡道:“段家已经没有男丁了,家里也没有男子主事,旁支欺负绝户,现在魏家的事情尘埃落定,我预备出份嫁妆,送段雪出嫁。”
魏家抄家偿补受害人家之时,段家母女俩是最先得到补偿的,两人带着偿补款回到了乡里的宅子。
两个女子守着些钱财田地,难保旁支的人不惦记,若是段雪成亲有了夫家帮衬,庞支自不敢再猖狂。
秦小满早晓得段雪与何家的事情,他也是乐见两人成亲。
“好,嫁妆一应的我准备就是了。”
四月里,段雪是从县衙里体面送出去的,沿街喜糖喜钱撒了一波又一波,热闹的跟县令千金出嫁一般。
县里好些老百姓都前去看了热闹。
见着县太爷夫夫亲自送段雪上了花轿。
这桩热闹的婚事,一来给了段雪体面,叫人晓得段家虽是没有了男丁,却还有个做官的表哥;
二则,先时魏鸿明四处宣扬杜衡负心薄幸,飞黄腾达了便不理旧亲,私德败坏,而下不单是没有娶什么表妹做小,而是热热闹闹的送人嫁给了个体面人家,品性不修的闲话便不攻自破了。
而下又办了县里的毒瘤,老百姓都夸县太爷清正为县为民呢,再有甚么想污糟县太爷的话反倒是都成了小人尖酸之语,杜衡的民心已经收揽的差不多了。
杜衡大为松快,以为可算能好生歇上一阵子了,不曾想没过几日就又生了事。
“大人,夫郎,不好了!”
杜衡这日下衙后和秦小满正在园子里修剪树枝,下人便急慌慌的跑了进来,
“甚么事?”
“表小姐的母亲,没了。”
杜衡和秦小满闻言都意外又惊诧的蹙起了眉头。
晓得了杜友燕有个知县侄儿,段雪又嫁了个忠厚的好人家,段家的人自是再不敢欺拿这母女俩,合该是能过平稳日子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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