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动作之快,杜衡站在前头,见着这阵仗下意识的护住了秦小满。
不料扑上来的人竟然扯住了他:“阿衡,你真的回来了!听人说你做了知县老爷,原还不信,今日我带着你表妹前来,不想还真是你!”
杜衡看着仿佛是乍见光明的妇人携着个年轻女子,拽着他的衣角喜悦不已。
“你是什么人?”
“我是姑母啊!阿衡。”妇人说罢连忙拉住一头的年轻女孩儿道:“便是岁月悠长,一别多年你不记得了姑母,也当记得表妹才是啊!”
“昔年你们俩青梅竹马,你还说要娶表妹的,两家也定了亲事啊。后来你离家一去多年不见回,音讯全无,表妹苦等你多年,而今都熬做了老姑娘了。”
秦小满一听甚么青梅竹马娶不娶的,登时脾气就上来了:“你少胡说,哪里来的人张口就胡乱攀亲!”
“这话怎么说啊,亲戚骨肉便就是实打实的亲戚骨肉,还能做得假不成,户籍登名造有册,我一介妇人怎敢虚假攀亲?”
说着妇人就掩面哭了起来:“阿衡,莫不是你而今飞黄腾达不认我这姑母了?”
一头的年轻女子也是说落泪便落泪,一副我见犹怜,柔弱着声音问道:“表哥,你已经成亲了吗?这就是你的夫郎?一别多年,你果真还是将我忘了?”
两人一唱一和般,当街就啜泣哭诉,又在县衙门口上,大有杜衡始乱终弃,飞黄腾达了不让旧亲之嫌,来往之人不由得都驻足看起了热闹。
“出了甚么事?”
原是已经驱车而去的徐成效竟又车马折返了回来。
杜衡连忙上前请罪:“叨扰耽误了大人赶路,只是一些家事。”
徐成效看着哭的无助的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道人家,衣着简朴,头无钗环,俨然就是村野的清贫妇人之相,方才的一席哭诉之语自也听到了个七七八八。
“这可真是你的姑母?”
杜衡乍然之间也是怔住了,这些年经历的事情不少,他已经很少有去回忆过原身的记忆。
但仔细的看着眼前的面孔,搜索了过去的记忆,秋阳县里确实还有这么一桩亲戚。
当初杜家落败,双亲离世,原身只余个嫁到了乡里地主人户的姑母。
家里头出事欠了一大笔账,这姑母唯恐与之沾染上分毫,连哥哥去世也不曾来席面儿上。
后原身债务压身,无虽晓得这姑母寡情,只怕不会如何帮扶,但走投无路也曾厚着脸皮去求助过这个唯一的亲戚,然则别说得到分毫的资助,连姑母嫁的段家的门都没能进去。
原身心灰意冷,对外声称再无亲眷,流落到落霞县里,才有了后头的故事。
先时原身家破人亡这姑母置之不理,而今见人飞黄腾达竟还有脸前来攀亲,谁遇见这样的事不觉得恶心,只怕是原身还在今天遇见此番情景也不愿意认下这姑母来。
旁人不知事情原由,又见妇人女子声泪俱下哭啼可怜,杜衡态度越是坚决反而越让人觉得妇人所言不错,他当真是飞黄腾踏就忘糟糠旧亲,与人有婚还始乱终弃。
这些弯弯绕绕一时间分说不清,但事实的亲戚关系却有证可查做不得假,杜衡迎着徐成效的询问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禀:“是。不过昔年小官在落霞县中成亲安家,已经入赘他姓了。”
徐成效闻言凝起眉头,得知杜衡还是入赘的,观感顿时下降不少:“虽是入赘,可你还姓杜。既是同姓姑母怎由着人在此处哭诉的如此可怜,你是县里的父母官,也是宗族的顶梁柱,虽是为官要为国为民,但也要体恤照料亲眷才是。”
杜衡咬牙拱手告歉:“同知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必定谨记于心。一点家事,累得大人劳心,小官惭愧。”
徐成效道:“身为官员,家事与公事密不可分,若家事处理不得,又谈何处理公事。外在公事办得漂亮,但也得内闱兼修。”
“你且好好处理家事罢,望下回考课之时,德行无亏最好。”
他叹了口气,上了马车,这回是真的去了。
“哈哈哈哈!”
远处茶楼上一声郎笑。
“老爷当真是妙算神通,把这知县老爷的故亲一请,缠得他方寸大乱,看着好好的一年考课功绩多漂亮,只可惜这德行一栏上怕要大打个折扣了。也叫他吃一回哑巴亏,方才晓得厉害。”
阁楼上吃着茶水的魏鸿明见这一出好戏,春茶清冽,浑身畅快。
眼瞅着徐成效摇头而去,杜衡又把他你姑母表妹请进了内宅里头,方才慢悠悠的起了身。
秦小满撅着张嘴,拧着眉头把两个人带进了内宅里头。
他原还气着杜衡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表妹从未同他说过分毫,预备要关起门兴师问罪一番,可不料徐成效竟然去而复返,斥责了杜衡一通。
眼瞅着此次考课能得个好考绩,而下这两人好巧不巧的来一闹,侮了杜衡官声,考绩只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他不免又心疼起杜衡来。
杜友燕进了会客堂中便左右打量着,摸摸桌凳又瞧瞧茶盏,一改方才的可怜模样:
“瞧这县衙内宅我还是头一回进来,可真气派。我们阿衡打小就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了哥哥嫂嫂去的早,没能见着阿衡今日的光景。商户人家一贯受人欺凌,若是看到家中有孩子做上大官儿,定然高兴坏了。”
“四下已无人,姑母又还装甚么。是谁派你们母女俩过来闹事的?”
进了堂中,杜衡的声音当即便冷了下去。
杜友燕看着一贯温和的脸忽而冷冽下来,心中受了分震慑,随后又扯上笑容:
“阿衡说的什么话,姑母知晓你而今做了大官儿,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穷酸亲戚了,可怎说话这般难听,给姑母盖上这样的帽子。咱们可是亲眷一家人啊!”
“早不来寻亲晚又不来,独独在府上官员前来考课之时前来相寻,三两句不说明白就在县衙门口哭诉一通,叫人以为我杜衡嫌贫爱富,你还说不是人指使你前来?究竟是怎样的一家人,如此见不得人好?”
见着声声质问,杜友燕往后退了一步,记忆中的那个侄儿一派读书人的庸儒,心眼儿也少,很是好拿捏。
而今字字珠玑,聪颖的让她觉得判若两人,若非是那张招人的脸还是同记忆中的一样,她都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能少年中举又混到今日的官身,果真是变化不小。
“姑母不晓得上头来官员来考绩,方才那个就是考官?哎哟!瞧姑母这不是坏了你的事嘛?”
杜友燕继续装糊涂:“姑母一个粗人,又不似你读过书,哪里晓得这些,就是乍然见着你高兴坏了,你可别怪姑母。”
言罢,杜友燕立马拉过身旁的姑娘:“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昔年同表妹定下的婚约也当完了才是,如此也好告慰你爹娘的在天之灵才是。”
说着她惋惜的看了一眼旁头瞪着眼的秦小满:“虽说你已经娶亲正室,可当了官儿三妻四妾也不为过,表妹待你真心一片,只要能嫁给你,委屈做妾也是心甘的。”
不等人开口,她上前去拉着秦小满的手:“瞧你夫郎当是体贴贤惠的主儿,家里多个开枝散叶的定然也乐意。杜家人丁单薄,当延续香火繁茂。”
秦小满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怎么着,你女儿也想跟着赘婿做妾上赶着过来伺候我啊?”
“欸,你这哥儿。”
杜友燕蹙起眉头:“我们家阿衡是官老爷,怎能只一个婆娘?”
段雪上前意欲拉杜衡的手:“表哥,我这些年可都在等你,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老天有眼,但是你却要负我吗?”
“荒唐,无媒无聘,哪里什么婚约辜负。”
杜衡见着这母女俩嘴里是不会吐出一句真话,就是本着痴缠前来的,与之多说也没用。
“来人,把姑母和表妹请去西厢房安置着,乡里上县里来也是一番劳累,好生休息就别在出门折腾了。”
“欸,欸!杜衡你甚么意思,你这是要关押你姑母表妹不成!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两人被拉了下去,杜衡烦躁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一抬眸看见立在跟前两只眼睛像猎鹰一样的秦小满,他立马又站了起来。
伸手要去拉秦小满的手,却被他一下子给躲开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不好,就要生气!”
杜衡闻言抿嘴,看样子不是特别生气,还有转圜的余地:“怎么说话跟澹策一样。”
秦小满却真生气了:“你的意思是我在闹小孩子脾气了?”
“我哪里敢呀。”
秦小满凶道:“你什么不敢,心眼儿可多了!当初我问你可有家眷亲属好送你回去?你怎么说的,你说没有家眷,也再无亲属了!现在不仅有姑母,还有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一样哗哗往下流等你好多年的表妹呢。”
他瞪着杜衡,忽然就想到云青文他家的破事儿,眼睛有点红:“你就是骗我!我要回去跟二叔说!”
杜衡一把拉住折身要出去的秦小满,告饶道:“别,二叔要真知道了还不来打断我的腿嘛,你怎么那么狠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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