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下来吧,我不介意的。”
后来宁长风便很少回家了。
他像变了一个人,和身边那些爱玩的少年统统断了联系。
他变得沉默少言,日复一日地坐在教室和自习室,原本稀烂的成绩一跃再跃,直至高踞榜首,成为了别人父母口中的孩子。
宁母最终生下一个女孩子,取名宁妍。满月那日,亲朋好友挤在小小的房子里道贺,宁长风站在小区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留下一个用自己奖学金买的小金锁和一张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这一走便是十几年。
他被选拔进特种部队,经常执行秘密任务,身份换了一次又一次,宁父宁母根本联系不到他,只能用最老的方式,寄信给部队。
后来信件中有时候会多一些涂鸦,歪歪扭扭是小孩的字迹,上面写得最工整的一句话是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基本每次做完任务回来宁长风都能收到一两封这样的信件。
他只略略扫过一眼,便将它们统统锁进了抽屉里。
长风万里终有归处,他没有。
“长风,长风,醒过来。”意识朦胧中,有人似乎贴着他的耳朵在唤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
宁长风沉坠的意识猛然一挣。
是了,有人在等他的。
那个人叫容衍,是他的归处。
他缓缓睁眼,抬手抹去容衍脸上的水迹,低声取笑:“多大人了还哭鼻子。”
容衍起初怔怔地任他在脸上揩拭,突然抓住他的手,猛然将他抱进怀里,力道之大似要将他融进血肉里。
“你吓死我了。”
宁长风原欲挣脱,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放松了身体,抬手在他颤抖的脊背上轻抚。
“没事,就是这几天累着了。”
容衍抱着他不肯撒手,细密的吻一下一下落在他发间鬓角,满含珍惜与后怕。
宁长风觉得有些腻歪,拉开与他的距离,认真看了看他。
“你怎么来了,京中可还稳定?”
自收到他城墙上昏倒的消息,容衍连夜处理好朝中的麻烦,策马疾行三天三夜至此,见到宁长风脸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他自己差点没晕过去。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在朝中呼风唤雨的男人满面风尘,姿势狼狈地扑到床前,握住他的手一遍一遍地叫着长风的场景,心中复杂难言。
原来精于算计者也会有害怕的一天。
容衍眼下青黑,连日奔波令他面色憔悴,双眼通红,嘴唇发枯,看起来竟比宁长风气色还差几分。
他握住宁长风的手,视线不肯在他脸上挪走哪怕一眼。
“景泰蓝继位,一切事宜等击退羌军后再做结算。有贺明章守着,他不会有事。”
宁长风心下略微放了放,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太冒进了。”
抬眼就看到容衍素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冠歪在一边,凌乱的发丝里夹着不少黄沙泥屑,看起来活像在沙地里滚了几遍,情不自禁在他冒出胡茬的下颌上响亮地“啵”了一口。
“但是见到你我很欢喜。”
*
“哎哟,别腻歪了,快把安胎药喝了。”张生华以袖遮眼将煎好的汤药放在桌上,隔着屏风喊道:“一刻钟后我师傅进来把脉。”
说完生怕看到什么似的,又匆匆走出房门,差点让门槛绊了一跤。
宁长风愣了愣,下意识追问:“什么安胎药?谁喝安胎药?”
“砰”一声房门关得死紧,门外传来张生华的声音:“房里就你们两个人,你说谁喝?”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自收到宁长风怀孕的消息,容衍那叫一个心急如焚,带着他们策马日夜兼程赶到青川城,张生华年轻力壮还好,睡一觉就补回来了,他师傅现在还守着药炉昏昏欲睡呢。
屋内。
宁长风瞳孔渐渐睁大,他掀开被子看了眼平坦的小腹,又看向默然无言的容衍,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揣崽了?”
所以那个整天吞他异能的光团其实是他怀的小崽子?
不是不能生么,怎么会——
在他的目光下,容衍极轻地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些许小心:“李老验了三次脉,确认已怀孕三月有余。”
他顿了顿,又道:“应当就是从地下洞穴出来后那几日,我做得有些狠——”
宁长风额角青筋一跳,神情一言难尽:“别说了。”
那几日疯的不止他。
容衍便从善如流地不说了,垂眸专心玩他的手指。
过了半会,宁长风将他的手拍开,用力搓了把脸,随后往外推了推容衍的肩膀:“你先出去。”
容衍张了张嘴:“长风——”
宁长风:“让我静一静。”
室内一片静默,只余彼此的呼吸声。
片刻后,容衍握住他有些颤抖的手,用力捏了捏,倾身在额间落下一吻,语气轻柔:“好,我去洗浴,无心和十三就在外面,有事只管叫他们。”
说毕起身往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却被叫住了,宁长风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欲言又止。
容衍静静站着,并不催促,甚至只是稍稍侧了侧头表示自己在听,连目光都体贴地没有落在他身上。
宁长风脑海中从未有过的乱,他想要摸摸自己的小腹,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却蜷了又蜷,指节被自己攥到发白。
好好地怎么会揣崽呢?
好在容衍一直保持着那个没有回头的姿势,这让他身上的压力轻松不少。
桌案上的焚香燃烧殆尽时,宁长风略显僵硬的声音才响起:“你——怎么想?”
说完不由抿紧薄唇,无意识攥紧了被面。
这是古代封建社会,没有男人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容衍亦不能免俗。
从前是没指望,宁长风便也当自己和前世一样,没将生孩子这个功能当回事,哪知道会稀里糊涂就揣上了。
只要开始想象自己大着肚子待产的样子,他就不由头皮一阵发麻。
太意外了。
意外到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容衍保持着侧对他的姿势不变,闻言偏了偏头,似乎想要看他一眼,却又怕带给他压力生生忍住了。
他攥紧门框,语气却放得低而温柔,像极了窗外雨后初晴的天空。
他说:“长风,在我这里,你永远高于一切。”
第68章
容衍离开后,宁长风往后仰靠在床头,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直至桌上的安胎药凉透,他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看过一眼。
穿越这么多年,他一直未把哥儿这个性别当回事,仗着自己身强力壮,汉子能做的事他一个不落,即便后来遇到容衍与之成亲,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需要被照顾的一方。
虽说性别有分,但他始终觉得他和容衍之间是平等的。
甚至他更愿意去当那个主导者。
可他竟然怀崽了。
还在谷兴村时,他见过很多孕夫。一旦怀上孩子他们便被勒令不许出门,成日围着灶台和男人打转。肚子大了后,官府每月还会派人上门监管,孕夫的很多行为举止、饮食起居都会被控制,目的就是为了让孩子安全地降生。
他曾亲眼见过一个孕夫因身体孱弱而被强制卧床,最后为保胎儿被剖出来,而孕夫大出血而死的情景。
更不必说怀胎之苦、孕嗣之难……
光是想到此后种种,宁长风就不由得头皮发麻,想回到过去把那个不知节制的自己锤死!
“笃笃——”
敲门声只响了一声就被打断,似乎是被阻止了。
宁长风双手掌心搓了把脸,将心底纷繁复杂的念头尽数压下,尽可能声音平稳地道:“是李老吗,请进。”
片刻后,李顺德推开房门。
他带着一个药箱,气色瞧着也不大好,显然是还没从彻夜不眠赶路的疯狂中恢复过来。
宁长风目光落在他手里端着的热气腾腾的汤药上,不由抿了抿薄唇。
李顺德注意到他的眼神,笑了笑道:“是安神药,容大人特意嘱咐老夫煎的。说恐你见着他心思烦乱,便让老夫端过来。”
宁长风抿紧的薄唇松开,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一饮而尽。
空碗搁在床头案前发出一声轻响,宁长风舔了舔泛着苦涩味的唇,主动伸手露出脉搏:“有劳了。”
没想他这么配合,李顺德在外徘徊许久准备的说辞一个都没用上,连说了几声好,坐在床前,两指搭上他腕间。
半晌,他神色逐渐舒展。
“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注意休息,多食进补之物,前段时日亏空得太厉害了。”
宁长风略显心虚地收回手,有段时日他闻着油腥味便吐,吃了一个月的红薯来着。
不止如此,他还带着营里的兵上山拉练、下河摸鱼,伏击战打了一场又一场……
崽子被他这么折腾还没掉,也是够坚强的。
宁长风问出盘桓在心底许久的问题:“两年前在金平城您给我把过脉,说我身体受损,此生都不可能有孕,怎么会突然——”
李顺德顿时面色复杂,他端来一面铜镜,道:“把你易容洗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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