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长风和容衍一人骑一匹马往西南而去,到了距离清平县最远的麻县。
县如其名,这里产得最多的就是苎麻。
街道两旁便摆满了苎麻,干湿皆有,也有一些人家将成品摆出来卖,麻衣麻绳麻袋等等,价格较其他县镇低了好几成不说,品质也没得说。
因此不少商人在此云集,相比起萧条的鹿鸣镇称得上热闹。
两人将马栓在城门口,只需交五个铜板就有马倌喂食照顾,倒省了不少事。
容衍没有立即逛市场,而是找了处临街的茶楼点上一壶茶并几盘点心,和宁长风慢悠悠地喝着。
进货可不能急。
他们初来乍到,保不齐就被坑了。最好在茶楼酒馆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多混迹一段时间,自然能探出一二分行情。
宁长风也明白这个道理。
两人坐在大堂一边闲聊一边听着茶楼人来人往说话,这时门口走进来三人,皆身着黑衣,腰间配一把长刀,用白布裹着,金色莲花纹绣在衣领和腰带上。
小二的一看连忙迎上去陪笑道:“三位大人大驾光临,请雅间坐。”
“不必,我们路过这,喝点茶就走。”领头的打断他道,目光在大堂逡巡一圈,坐在了宁长风隔壁。
以他们为中心,四周的客人均是表情微妙,高谈阔论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来。
宁长风耳尖,捕捉到一个词:绣衣局。
这是他第二次听说这个机构的名称。
第一次是在李老的口中,他在查看了容衍的伤腿后脱口而出,骂其为阴私之辈,言语之间厌恶至极。
只听那三人一坐下,其中一人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都半年过去了,益州这几个县镇就剩麻县、离阳和鹿鸣没去了,到现在毛都没找着,我看大人就是多想了,那裴知府平素就跟我们不对付,杀个把咱们的人太平常了。”
那领头的呵斥道:“闭嘴,大人自有大人的考量,用你多话!”
那人一听连忙闭嘴,三人转而说起了其他。
他们声音不大,普通人就算坐过去也听不到,偏生宁长风耳尖,方才那些话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这个绣衣局似乎在找什么人。
他对这个群体没什么好印象,当即就要叫上容衍一起走,怎知叫了几声容衍才回神。
“你怎么了?”宁长风皱了皱眉,问道。
容衍收回思绪,站起身道:“无事,我们走吧。”
经过那一桌时,突然就被伸出的刀鞘挡了去路。
那领头的从怀里拿出画纸,对照着打量了好几眼,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容衍正要说话,却见宁长风抢先道:“官爷,我们是鹿鸣镇上的商户,来此进货,累了在茶楼里歇歇脚,现在就走。”
那人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们好几眼,许是想到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做得太过,便放他们走了。
他们走后,方才那个抱怨的绣衣史凑上前,低声问道:“老大,那人是——那位吗?”
绣衣局首领恶名在外,即便心中都默认他死了,这些下属们仍不敢直呼其名。
那名被叫老大的眯了眯眼,他是资深绣衣史了,眼睛是公认的毒,曾远远地见过容衍一眼,看身姿是很像,仪态气质却完全不同,所以一时无法断定。
“跟上去看看。”
第35章
出了茶楼已是傍晚,两人在街上闲逛,出了东家进西家,一时让那几个绣衣史无从下手。
“长风,想不想试试这个?”
容衍指着街道旁摆满了的泡菜坛子,扯了扯宁长风的衣袖,眉梢眼角舒展开,比春日里的桃花都好看。
宁长风当然顺着他的话说:“想,来点萝卜、藠头和白菜梆子?”
容衍偏了偏头:“你不喜欢吃莴笋么?”
宁长风从善如流:“再来点莴笋。”
说着掏钱付账,嘱咐那摊贩道:“少些辣,他吃不了辣的。”
小贩“哎”了一声,立即将点的几样泡菜夹出来拌好,用牛皮纸包了递给容衍。
容衍笑眯眯地接过,第一口给了宁长风。
“唔,有点辣,你确定能吃?”宁长风皱眉看向他。
这人也不知哪来的娇贵性,酒是沾杯即醉,辣是一点都不能沾,偏偏还爱逞能,越重口的越想吃。
容衍才不信他的,拈了一点藠头放进嘴里,片刻后……
“斯——好辣。”
他连连倒吸着气,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薄红,鼻头隐隐见了汗意。
“我就说——”宁长风好笑地看着他一边出汗一边还要往嘴里送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多大人了还和小孩似的。”
贪这点口腹之欲。
容衍反驳道:“没吃过么,自然想吃。”
见他辣得眼尾都红了,宁长风左右张望了一下,见街道斜对面有家卖糖水的铺子,便道:“等着,我去买碗糖水来。”
容衍边轻轻吸着气边点头,真就乖乖站在檐下等着他。
等宁长风走到糖水铺子前,背对他挑选糖水时,容衍脸上的表情逐渐淡了,他将牛皮纸仔细包起放进怀里,转身走进巷子里。
“追!”
几名绣衣史立即追了上去。
巷子七拐八绕,绣衣史跟着跟着不知不觉竟到了城外一处荒郊野岭的地方,而一直在前面的容衍一个错眼居然不见了。
绣衣史们面面相觑,领头的沉吟道:“此人绝不简单,待我传消息回去。”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信号弹,正要拉开引绳,就听一阵风声破空而来,他手里的信号弹竟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片树叶削落在地,断成两截。
“谁?”他立即后退几步,刀身出鞘横在身前,警惕地左右张望。
其余两名绣衣史纷纷拔刀。
有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找我么,怎么倒问起我来了?”
三人俱大骇,转身朝声音源头望去。
只见破庙檐角上竟神不知鬼不觉站了一个人,那人黑巾蒙面,负手而立,夜风扬起他月白的衣袂,露出的眼睛似冰谭般寒冷。
领头人没来由有些发憷。
容衍摘下面巾,露出如玉般的容颜。
“是你!”认出正是白日里盘问过的其中一人,领头人惊呼出声,随即像想到什么似的面色一变,身影已迅速朝他掠去。
普通商户如何会飞檐走壁,果然是装的!
风声裹着他的身形来势汹汹,看似迅猛快疾,躲无可躲,容衍却只是侧身一让,长刀与他贴面而过,下一秒就被两根手指夹住,运起内劲一弹。
长刀嗡嗡作响,竟是在瞬息间就断作几截,领头人也被狠狠震飞,稀里哗啦砸碎一片屋瓦。
其余两名绣衣史见状便要上前助阵,还未走出两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劲风扫出几米远,“砰”地撞在身后一棵大树上,撞碎了胸骨,遍地打滚哀嚎。
“段弘那条狗就养出了你们这帮废物?”容衍落在他面前,声线清冷,在簌簌夜风中犹如鬼魅。
领头人捂胸吐出一口血,眼底翻起惊涛骇浪:“你到底是谁?”
他的武功在绣衣局都算上乘,对面这人却一个照面就将他打翻,毫无还手之力。
这人似乎还对绣衣局内部颇为熟悉。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持刀人在脑海中搜寻着为数不多关于那位活阎王的记忆,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中形成,他惊疑不定地望着容衍:“你,你,您——”
“你没机会知道了。”一把匕首自容衍袖中飞出,割开了他的喉管。
剩下两名顾不得骨碎的剧痛,爬起来就要跑,被两根枯枝贯穿了喉咙。
夜色寂寂,容衍仔细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葱白如玉的指腹在那刻着三条竖线的刀把上抚过,眼底闪过温柔之意。
“咕咚”一声闷响,三人的尸体被踢下山崖,破庙门口只留下一滩暗红血迹,和飘落在草丛中的一张画纸。
容衍走后。
宁荣拖着疲惫的步子往破庙走。他蓬头垢面,脚上的鞋还是去年逃出村时穿的,数月的乞讨生活早就磨破了鞋底,大脚趾从破了洞的鞋面上露出来,哪还有半点读书人的斯文样。
今日运气不好,没讨到半分吃食不说,还被赵员外家的家丁打了一顿,原因只是抢了他家狗的吃食。
员外家的狗都有大鱼大肉吃,怎么人反倒要饿死呢。
宁荣气不忿地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咬牙切齿道:“妈的有权有势了不起,想我也是寒窗苦读十载,到头来混得连条畜生都不如!”
他正骂骂咧咧,就听得破庙里传来一声喊:“宁先生您可回来了!”
妇人慌张地牵着小女孩从墙根底下走出来,道:“我们等您好久了。”
陆续又有几个汉子走出来,都是那日认识的一帮人,因着宁荣会写字,这些人都高看他一眼,平时讨到了吃食也会分他一些。
宁荣脸色不霁,却还是整了整衣衫,慢条斯理道:“慌里慌张作什么,又没有鬼捉你。”
那妇人被他训斥了,脸色有些赧然,但还是指着破庙门口道:“那里,好大一滩血,恐是有山贼盗匪来过此地,我们怕是不能住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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