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群众们跟着追了一会儿,那火龙跑得更快,很快消失在天际。
东市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裴俦亦是看得叹为观止,视线追着那火龙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回神。
秦焱把他脸扳回来,笑道:“你若是喜欢,我……”
“报——西境急报——”
一匹红鬃马飞驰而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指宫门。
*
金赤再次违背合约,集结军队大肆入侵西境。西境无将,景丰帝急召龙渊阁众幕僚紧急集议,与此同时,令秦焱接兵符赶往西境。
时间紧迫,秦焱次日清晨便要整兵出发。
裴俦在龙渊阁待了一整夜,官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出了宫城便驾马飞驰出去,终于在秦焱刚过城门时赶上了。
“鹤洲!”
“吁——”秦焱急急勒马,就见裴俦一身红袍驾马而来,官帽在驾马的时候跑掉了,头发略有些散乱地逆风纷飞。
他怔怔地瞧着,心都漏跳了半拍。
裴俦减缓速度,坐在马上与他并肩而立,静静地瞧着他。
“我……”
裴俦倾身向前,抓住他前襟将人拉过来,准确无误地印上他唇。
将士们十分默契地转过头,不敢瞧这边一眼,你一句我一句地拉起了家常。
一吻毕了,裴俦双手捧着对方面庞,与他额心相抵,轻声道:“鹤洲,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我就在这里,我会一直陪着你。”
秦焱红了眼眶,最后吻在他眉心,转身驾马离开。
“大人!首辅大人!”
裴俦被这声唤回了神,才发现秦焱及一众将士早已不见踪影。
一个小内侍从京卫的马上下来,捏着帕子跑过来,边跑边道:“陛下,陛下出事了!”
*
“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才好转吗?”裴俦换了身新官服,扶着老太医一步步走上石阶,往景丰帝的寝宫赶。
老太医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吃力道:“是好转了,许是昨夜操劳,为西境战事耗费心力,这便又倒下了。”
裴俦维持着镇定,心里却难免捏了一把汗。
景丰帝寝宫外已经围了一大群人,皇后、太子、刘隐都在,见裴俦来了,立刻围了上来。
“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七殿下,各位娘娘。”
阚瑛华道:“裴首辅不必多礼,陛下下了死命令不许我们探视,只点名要见你,还是快快进去瞧瞧吧。”
“是。”
寝宫中满是浓重的药味,老太医给景丰帝诊脉时,裴俦就束手立在一旁看着。
“这……”老太医探了一会儿,面色大变,嗫嚅着不敢开口。
裴俦一颗心沉了沉。
景丰帝勉力扬了扬手,疲惫道:“你下去吧。”
老太医如蒙大赦,苍白着一张脸,提着药箱匆匆出了殿门。
“裴卿,你过来。”
裴俦上前,微俯着身答话。
“坐近些。”
他顿了顿,依言坐上床边。
“我大限已至,无力回天了。”
裴俦想也不想地立刻道:“陛下,臣定会全力寻得名医为您救治,您切莫要……”
景丰帝按上他手背,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么多年了,身疾易治,心疾难医啊……”
裴俦沉默。
景丰帝撩开床帘看他,裴俦才注意到他脸色有多苍白,青色血管就藏在薄薄一片皮肤下,条条清晰可见,眼底红血丝遍布,浑浊不堪,瞧上去狰狞又恐怖。
病重的皇帝瞧着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微微坐起身来,颤声道:“你是裴卿,你是他,对不对?”
裴俦手背吃痛,微抿着嘴与他对视,一言不发。
“你,你可以不承认,朕知晓,朕心中知晓就行……”景丰帝眼眶渐渐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裴卿,朕,朕心中有愧啊,就让你那样去了,朕实在,实在枉为人君!”
裴俦连忙给他拍背顺气。
景丰帝牢牢握住他手,大睁着眼,道:“你既回来了,为何要……唉!都怪朕,都是朕将你拖进这泥沼之中!”
裴俦眨了眨眼,温声道:“陛下,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更怪不上陛下。”
景丰帝终于落了泪,哽咽道:“裴卿,裴卿啊,若我再晚生二十年,你我一定会成为把酒当歌的知己好友,管他什么庙堂诡谲,只往那山水之间去!咳咳咳咳!”
一时间,殿中只余剧烈的咳嗽声。
景丰帝平复了一会儿,低声道:“朕不是个好皇帝,如今,更是要将这幅烂摊子留给你了……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裴俦扶着景丰帝躺下,探过他鼻息,还好,只是有些微弱,遂转身出了殿。
*
龙渊阁再次集议,商定新君事宜。
漆舆忽亲自往龙渊阁走了一趟,裴俦听到来报时还有些惊讶。
“漆兄?”
漆舆身披大氅,怀里揣着个精致的汤婆子,多日不见,脸色都红润了不少。
“裴首辅,在下知道您近来忙,但事关先首辅被害一案的凶手,在下想着还是来知会您一声。”
裴俦微怔,“找到凶手了?”
漆舆点了点头,“有人向大理寺举证兵部郎中李钺,私藏南洋兵器,与当日来京观礼的他国随行们相勾结,当街射杀先首辅,证物都一一呈上了大理寺。”
裴俦眯起了眼睛,“举证者是谁?”
“户部侍郎,扈载。”
*
“扈载?”
寇衍放下卷轴,疲惫地揉着眉心,道:“这人是户部侍郎不假,还兼任仓场总督,上任户部尚书提拔上来的。我查过,这人家世清白,做事踏实,管仓场之事上从未疏忽,甚至挽回过好几次祸事,新政推行那会儿,我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他可没少帮我忙。”
“怪就怪在,他一个管仓场的,从哪里得来的线索和证物?”
“这事儿吧,玉行一告诉我,我就去找他问过。那会儿正逢一批粮食运出邯京,当时不是正立太子嘛,扈载腾不出手亲自押送,那李钺就收买了底下的几个主事,将那些兵器藏在了出京的粮食里,运至城外,南洋的兵器精巧,李钺舍不得销毁,竟找个地方藏了起来,准备发卖。扈载事后想起追查这批粮食的去向,这才顺藤摸瓜把那李钺揪了出来。”
裴俦皱着眉头,“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寇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搭上他肩膀,“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知道你聪明能干,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如先就着紧要的做。”
西境战事吃紧,景丰帝病倒,册立新君迫在眉睫,这会儿首辅被杀案又跳了出来,任谁处理起来都头大。
裴俦深吸了一口气,道:“太子即位为重中之重,你我都要多长几个心眼,岭南一处有消息了吗?”
“派去的斥候回来了,伤得不轻,昏死之前口述下了那老匹夫的行军线路,我画了个大概的图纸,就放在后面格子上边。”
“我等会儿就看,”裴俦口干舌燥,灌了一口冷茶,再抬眼时头脑清明。
“还有,我明晨便召集三司,去审那李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第79章 瓦解
“兵部郎中李钺, 私贩南洋兵器,勾结他国使臣,当街戕害先首辅, 人证物证俱全, 你可认罪?”
李钺身着囚衣,跪在堂下, 仰头直视座上几人, 不屑道:“就凭扈载那个小人一家之言, 你们就信了?老子不认!”
新任刑部尚书乃是寒门出身,为人最是刚正,眼里容不得贪官恶吏,当下便震怒拍桌道:“休得狡辩!被你收买的那几个主事都已招供, 你藏起的兵器也已核对, 确是经你之手流入邯京,黑纸白字, 你怎敢妄言!”
李钺视线在堂上几人脸上一一掠过, 最后停在裴俦脸上, 话却是对那刑部尚书说的。
“老子就不认,你个雏儿能把我怎么着!”
“你!”刑部尚书气得不轻, 惊堂木一拍,厉声道:“来人,上刑!”
裴俦抿着嘴, 开口想拦,漆舆立刻对他使了个眼色, 附耳低声道:“裴大人, 适当的刑罚是可行的, 不会太重, 您先看着便好。”
二十大板还未打完,那李钺便抽着气求饶了,竟是个没骨气的。
他承认当初受五世家指使,将一直同他们作对的裴俦当街杀害,连杀人的兵器都不是大渊制式,就怕将来查到五世家头上。
裴俦在前堂看着那份供词,眉间褶皱怎么也消不下去。
“人在哪儿?带我去瞧一瞧。”
主事不敢反驳,忙将人引去了地牢。
地牢里光线黑暗,隔着铁制牢门,裴俦只勉强看得清李钺下巴。
“你这份证词有好几处漏洞,先首辅之死,当真是你受五世家之命所为?”
李钺沉默不言。
“你一个小小侍郎,沉寂了这么久,怎么会突然被人挖出来?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李钺抬起头来。
“你应当认得我,只要你将身后之人和盘托出,我有把握,可以留你一命。”
裴俦半晌没等到回答,微微偏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