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记住了。”
瑾薇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下一条,就见队伍后面一个小宫女急匆匆跑来,弯腰低头的一脸心虚像,显然是迟到又怕挨罚的。
瑾薇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眼光何等毒辣?当下便冲身边两个嬷嬷使了眼色,上去拿人。
那小宫女缩手缩脚地往前走,没注意看前头,不妨一头撞进一人怀里,她因为紧张步履失了章法,竟是将那人撞得直直摔倒在地。
“哎呦。”
瑾薇定睛一瞧,瞬时一颗心涌到了嗓子眼,惊道:“大胆!给我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抓起来!”
小宫女不知冲撞的是何人,一听瑾薇这怒声,连逃跑都忘了,呆在原地,等两个嬷嬷一左一右将她架了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战战兢兢地落了泪。
瑾薇赶紧去将人扶起,给人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连声道:“我的小祖宗哎,快起来快起来,没摔着吧!”
这人慢悠悠站起身来,笑着同瑾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只见她身穿水红圆领袍,束腰窄袖,头发扎成马尾,鬓侧以彩绳编了两股小辫,垂着甚是好看。唇不点而朱,眉眼间不似寻常女子娇美,反倒有着股英气。
邯京四大营指挥同知,阚竹意。
“行了瑾薇姑姑,我常年待在军中,过招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壮汉,就这一丁点儿力道,还伤不到我。”
瑾薇一听,皱眉嗔道:“您哪儿能同那些男子相比!您一个身娇玉贵的女儿家,就应该娇养才是!”
阚竹意神情无奈,到底没有再反驳。
瑾薇宽慰了一阵,视线转到那小宫女身上时,霎时带了怒意。
“你可知你冲撞的是谁?这是咱们皇后娘娘的侄女,京卫四大营的指挥同知!惫懒迟到也就罢了,还冲撞了贵人!”
那小宫女越听脸色越苍白,连哭泣都忘了。
“来人!给我将她拖下去……”
“瑾薇姑姑!”阚竹意按住她手,撒娇道:“这小姑娘看起来比我还小上几岁,也不是成心的,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瑾薇张了张口,眼含无奈。
阚竹意一把搂了她胳膊,笑道:“瑾薇姑姑最好最心善了!”
瑾薇本是皇后母家的陪嫁丫鬟,也是从小看着阚竹意长大的,从来拿她当孩子疼。
她无奈道:“好好好,我不发落她了,只罚俸一月,好了吧?”
阚竹意猛点头。
“同知是来找皇后娘娘的吧?快进去吧,娘娘今晨起来就在园里照料花草,这会儿该等急了。”
“好嘞。”
阚竹意到时,皇后阚瑛华一身素服,正蹲在花园里,照看一株开得正好的紫龙卧雪。
“姑姑!”
阚瑛华一抬头,正对上阚竹意一张笑脸。
她擦擦手站起身,“星君来啦?”
阚竹意伸手将人扶出园子,好奇道:“姑姑,这株紫色的菊花开得真好!”
阚瑛华在一旁净手,闻言道:“那叫紫龙卧雪,是南疆进献的稀罕花种,我半年也就种活了这一颗。”
阚竹意点着头,“姑姑果然是行家,这园子里的花,外面压根见不着。”
阚瑛华让人奉上茶盏,带人在院中小案上坐了,笑道:“我不似大哥那般喜弄刀兵,生来就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从前还忧心过,嫁进宫后无法顺心摆弄这些,幸好陛下宽宥,不仅不拦着,还变着法儿地弄来些稀罕玩意,我也得趣不少。”
她说起景丰帝时眉眼温和,大渊帝后感情甚睦,不是谣传。
阚竹意咬着块绿豆糕,含糊不清地道:“我就不一样了,我随爹,就喜欢整日待在军营里,跑马舞枪才畅快。”
阚瑛华无奈地瞧了她一眼,“好好的一个女儿家,偏生跟一群男子争什么?你娘亲也出身将门世家,也没见她闹着上战场啊!”
阚竹意眯着眼睛,道:“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他们男人能做的,我阚竹意也能做到。咱们女子生来不是只为嫁人生子,女子生于世,亦能有自己的一番抱负!”
阚瑛华摇着头,笑道:“罢了,连你爹娘都管不了你,我又在这里多什么嘴。”
阚竹意咽下最后一口桂花糕,蹲下拉着阚瑛华胳膊,道:“我知道姑姑都是为了星君好,星君心里跟明镜似的呢。”
阚瑛华抬指在她额头上一戳,嗔道:“就你会说话!”
阚竹意拉着阚瑛华唠了会儿家常,忽道:“怎么不见太子表哥?我也许久没见过他了,不是听说已经回东宫了吗?”
“陛下有意让他学着参与政事,让裴首辅带着,在龙渊阁做事呢。”
阚竹意默了一会儿,道:“姑姑,你真觉得太子表哥他……适合做皇帝吗?”
“慎言!”阚瑛华四下望去,见没人才松了口气,瞪着阚竹意道:“这事哪是我们能够置喙的?不要命了?”
阚竹意叹气道:“以我对表哥的了解,他性子最像您,向往的是外面的山川湖海,若是将来真……未必会多开心。”
阚瑛华沉默良久,才道:“真到了那时,看这孩子怎么选吧,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
让你醉酒吧,媳妇儿都给吓跑了
寇衍(嘶吼):妈!!
第74章 主动
谢家姨娘业已下葬, 桂垚与谢灵衣在邯京停留数日,也准备回岭南了。
他们出城那日,除谢铭外, 谢家无一人前来相送。
裴俦站在城楼上, 望着谢灵衣告别谢铭,被桂垚小心扶上马车, 头也不回地离去。
*
中秋渐近, 各地秋收逐渐提上日程。
皇室在荆州、梁州、梓中等十余个地方都有公田, 普通百姓自己耕种的田地,税收需要上缴部分粮食,而这公田,则是由百姓们共同耕种, 将所有收获都上缴皇家的土地, 亦是国库存粮最重要的来源。
若是到了天公不开眼,百姓们吃不上饭的灾年里, 这些存粮, 就是救命的东西。
裴俦在剑门做的那个梦一直是他的心结, 秦焱死掉的画面在他脑中逡巡不去,每每梦醒, 总是心痛难忍。
在梦境里,西境战事吃紧,军营里粮食不够, 并且朝廷没有及时补送粮食。
但在正在发生的现实里,有他裴俦, 有与他同一阵线的寇衍, 以及身后的清流一派, 重活一世, 他就不信改变不了原书的僵局。
从邯京往西,依次经过荆州、梓中,便是中原的梁州,乃邯京到西境的必经之路。
梁州土地肥沃,盛产米粮,其间公田亦达千亩,是裴俦最好的屯粮地。
只是他身居邯京脱不开身,还是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前往。
梅映宵往工部送完折子回来,对裴俦行过一礼,又去收拾书架上那些案卷了。
裴俦手指轻叩在桌上,瞧了他半晌,忽招了招手,道:“映宵,过来。”
梅映宵不疑有他,乖乖走了过去。
裴俦笑得和善,“映宵啊,你在这龙渊阁待了有段时间了,可有觉得此处枯燥难捱?”
梅映宵立刻道:“学生能在首辅手下学习,感谢都来不及,怎么敢言厌烦?”
“唉,你这孩子,”裴俦伸长手臂,揽过他肩膀,道:“年轻人勤快些是好的,但也不要压抑自己,这些个公文处理起来没完没了的,别说你,我瞧着也烦!”
梅映宵僵着上半身,抿着嘴不答话,拿不准裴俦这是个什么意思。
裴俦笑眯眯道:“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邯京吧,想不想去外面看看,透透气?”
梅映宵逐渐睁大了眼睛。
*
裴俦为良田税收的事情忙得连熬了几个大夜,寇衍却丝毫不见人影,他忍无可忍,亲自往寇府跑了一趟,将人提溜到了龙渊阁。
寇衍仍是一副没睡醒的颓丧模样,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裴俦将所有人支了出去,在房里来回踱步,良久,没好气地道:“你这幅样子是做给谁看的?失恋了?不想干了还是不想活了?”
他猛一振袖,高声道:“我告诉你寇仲文,没了你,这龙渊阁我照样能扛得起!”
一众侍郎主事们都趴在门窗上,使劲往里面瞧,奈何什么也看不清,只得将耳朵贴在窗户纸上,想听得更清楚些。
“吵起来了吵起来了!”
“吵得有些凶啊,还从没见首辅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二人关系向来不错,看来首辅这次是真的气疯了!”
阮文焕也挤在人群里,使劲往前凑了凑,想亲自听听里头的动静。
“哎呦,快别挤了!这地方就这么大,站不下了!”
“啊!谁踩了我一脚!”
“退开些退开些!别让人发现了!”
裴俦听着檐下的动静,抽了抽眉尖,指着寇衍道:“你从前那些个不正经的腌臜事,我是给你藏了又藏,也好,撂挑子是吧?那就别怪我将你那些事儿给抖出来!”
他说这话时声音骤然拔高,这下连队伍末尾的阮文焕都听清了,当下便白了脸,挤开人群,匆匆出了龙渊阁。
裴俦说得口干舌燥,顿了顿,赶紧倒了杯茶润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