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怂起来:“那什么,你平时是不是常常参加宴会之类的, 今日拂了他们的面子, 回头他们该不会给你穿小鞋吧?”
钟离东曦笑着摇摇头:“换成别人或许会, 但皇长子和五公主与我相识多年,不至如此。”
楚溪客眨了眨眼:“相识多年?”
钟离东曦微微颔首。
楚溪客试探性地问:“他们都很……赏识你?经常邀请你去他们的私宅,也会这样抢你?”
钟离东曦失笑:“鹿崽想说什么?”
楚溪客轻咳一声,不甚自然地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啊,话说某朝某代,有一位十分英明的帝王,登基之初就立了嫡长子为太子。这位太子品行不错,也算有些抱负。有一天他结实了一名伶人,两人一见如故,交往日深,渐渐的就有一些不好的话传出来……你猜,最后怎么着了?”
钟离东曦配合地问:“怎么了?”
“那名颇有见识的伶人被帝王处死了!太子也变得疯疯癫癫,最后被废了!总之两个人都特别惨……”
楚溪客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问:“你觉得,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什么?”
钟离东曦有心逗他,故意说:“不要和太子交往过密,不然会引起帝王不满。公主的话可能会好一些。”
“公主也不行!”楚溪客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还有一个故事,帝王最心爱的女儿嫁了一个不喜欢的驸马,为了排遣寂寞就在宫外找了几个蓝颜知己,外界都传这些男子都是公主的面首,最后帝王一气之下,把他们全杀了!”
他认真地看着钟离东曦,煞有介事道:“以上故事告诉我们——面首没有好下场。”
钟离东曦失笑:“鹿崽是在担心我吗?”
突然被如此直白地点出来,楚溪客还有些不好意思。
钟离东曦放软了语气,耐心解释:“五公主之所以亲近我,是因为我曾救过她的命——五公主六岁那年,随同贺兰贵妃前往洛阳观赏牡丹,险些被贼人所掳,我刚好路过救了她,从那之后她便常常帮扶于我。”
以上每个字都是真的,只是钟离东曦没有说出全部细节。
五公主自小喜爱牡丹,六岁生辰那年好不容易求得贺兰贵妃同意,带她去洛阳看牡丹花展,却不知道早有人设下埋伏。
五公主受到三皇子的蛊惑,甩开护卫,跟他去了偏僻处。若非钟离东曦一早就发现了不对劲,乔装改扮跟了过去,五公主也就长不了这么大了。
这件事带来一系列后续影响——
贺兰康以此为契机,无比强势地塞了一队青甲卫进入后宫,保护贺兰贵妃和五公主的安全。
设局的那位嫔妃原本是钟离娘子的陪嫁丫头,钟离娘子怀着钟离东曦时知道了外室的存在,一时早产坏了身子,这才提了那个丫头做妾室。今上登基后,这位妾室被封为丽嫔。
起初,丽嫔对钟离母子还算忠心,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渐渐助长了她的野心——钟离东曦被废,今上中毒不能再有子嗣,储君只能在二皇子与三皇子之间选择。
先前说过,二皇子实际年龄比钟离东曦还大,是真正的长子,且为今上青梅竹马的德妃所生。三皇子要想压他一头,只能从出身上下功夫。
于是,丽嫔便把主意打到了贺兰贵妃身上,几次提出把三皇子记到贺兰贵妃名下,却被贺兰贵妃拒绝了。最后,在旁人的挑唆之下,她竟谋划着要害死五公主!
最后,事情败露,一应参与者皆被处死。在今上的百般维护下,三皇子毫发无伤。从此,贺兰贵妃彻底对这个虚伪自私的皇帝失望了。
五公主受了惊吓,断断续续病了大半年,好了之后就再也不喜欢牡丹了。不过,她记住了救她的人,也第一次知道,她还有一位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但是力气很大、胸膛很温暖的兄长。
从那时起,五公主每个月都会派人给钟离东曦送礼物,过生辰的时候还会亲自去看他。因此,钟离东曦让阿肆假扮自己的时候,瞒过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过她。
好在,五公主小小年纪就非常早慧,她不仅帮钟离东曦保密,还在内侍盘查的时候机智地遮掩过去,就连贺兰贵妃都没告诉。
正是有了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的照拂,那些年钟离东曦才没被德妃磋磨死,还渐渐培植出了自己的势力。
……
楚溪客没有轻易被他带偏,转而问道:“那皇长子呢?他为何叫你阿兄?”
钟离东曦顿了一瞬,说:“是上一辈人的渊源了。”
楚溪客看出他的迟疑,没再追问。
其实,即使钟离东曦不说,他也已经隐隐猜到了——
和皇长子从小认识,还能在五公主出游的时候随同保护,怎么也不可能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乐师。
钟离东曦第一次自我介绍的时候说他姓钟,单名一个离字,楚溪客从来没怀疑过。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怀疑,这位钟离公子恐怕并非“姓钟名离”,而是复姓“钟离”。
楚溪客一路上变得异常沉默,就连原本说好的去找虎斑猫的事也没再提起。
牛车照例停在蔷薇小院正门。
楚溪客下车的时候,冲着钟离东曦笑笑:“今日多谢你了。”
话说得异常客气,笑容也有些勉强。
就连云浮都看出来了,楚溪客有些不开心:“邻家小郎君是不是猜到了殿下的身份?”
钟离东曦沉着脸,没吭声。
云浮缩了缩脑袋,重新趴回车顶。
牛车调了个头,吱钮吱钮往前走,一路绕过十字街,走了一大圈方才回到翠竹大宅门口。
钟离东曦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云浮做贼似的从车顶翻下来,蹑手蹑脚地下了车,打算找云霄求救。
钟离东曦突然开口:“你可知道为何姜纾没有告诉他?”
云浮就像被喊了“一二三木头人”般猛地定在原地,一脸蒙:“告诉谁,邻家小郎君吗?告诉他什么?殿下的真实身份吗?”
钟离东曦看了她一眼,推开车门,大步下车。
云浮战战兢兢跟在后面,虔诚祈祷着,殿下和小郎君千万不要冷战,不然她都不好意思蹭饭了!
蔷薇小院。
姜纾在画画,桑桑乖乖趴在花瓶旁,尽职尽责地担任小模特。
楚溪客绕着书案转了好几圈,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然而一人一猫除了最开始问候了一句之外,就再也没放一个眼神在他身上。
最后,还是楚溪客憋不住,黏到姜纾身边,软乎乎地开口:“阿翁啊,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有很重要的事瞒着我,是为了什么?”
姜纾动作一顿,默默梳理了一遍自己隐藏的哪件事被他发现了,最后得出结论:以自家崽崽的聪明程度,约莫哪一件都发现不了。
于是,姜纾恢复了镇定的样子,说:“倘若我要瞒你,大抵是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能让你不开心,或者再次做出‘离家出走’这样的蠢事。”
楚溪客心虚地嘿嘿一笑,有点开心起来:“这么说的话,钟离公子不告诉我真相,应该是不想让我知道太多吧?毕竟牵扯到前朝旧事,他八成是想保护我……”
姜纾:“你问的是那个他?”
楚溪客点点头。
姜纾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他的话情况不一样,他如果有什么事瞒着你,定然是因为自私又心虚,担心你看到他的真面目就会疏远他、讨厌他、巴不得与他割席断义。”
楚溪客:“……”
这么双标的吗?
其实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姜纾真相了。
钟离东曦起初隐瞒真实身份是因为和楚溪客不熟,如今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因为害怕楚溪客知道后会把他当成仇人。
尽管,当年的宫变与他无关,而他实际上也是受害者。但是,谁让一手策划这一切的是他血缘上的父亲呢?
因为在乎,钟离东曦不敢赌。
楚溪客蔫哒哒地回了东暖阁。
桑桑担心他,懂事地跟姜纾打了声招呼,就迈着小短腿追上来了。
楚溪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对着桑桑碎碎念。
“其实我已经猜到了,钟离公子八成是钟离家的人,和皇长子是表兄弟,这样一来,皇长子叫他‘阿兄’就说得通了。
“既然这样,再追究他为什么瞒着我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就是,他和主角团是一伙的,如果我继续和他走得这么近的话,八成躲不过这场纷争。
“桑桑,不然咱们搬家吧?搬到洛阳怎么样?或者更远一些……干脆说服阿翁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这样就永远不用担心被卷到主线剧情里了!”
楚溪客的话透过半开的窗户,一字不差地传到钟离东曦的耳朵里。
听到那句“跟着贺兰大将军去北境”,钟离东曦顿时慌了,理智还没做出决断,身体已经飞快地下了楼,踩过倒塌的竹墙,沿着咯吱作响的楼梯,来到东暖阁门外。
“咚咚咚——”敲门声略显急促。
楚溪客依旧躺在地板上,听到声音狐疑地扭过头,说:“门没栓,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