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东曦微笑点头:“嗯,我懂。”
你懂你还笑什么?我看你是一点儿都不懂!
楚溪客做最后的挣扎:“不跟你们说了,阿翁还等着我把被子抱回去呢,没错,这是阿翁的被子。”
“那小郎君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阿翁盖被子。”钟离东曦故意逗他。
楚溪客懊恼地跳下大石墩,回屋自闭去了。
自闭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楚溪客是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的。
窗下种着一丛芭蕉,细密的雨丝打在芭蕉叶上,沙沙沙沙,轻盈欢快。
楚溪客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第一眼看到的是三颗亮闪闪的金豆子——他故意把金豆子放在枕边,就是为了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提醒自己为了美好的生活而奋斗!
但是,今天即使亮闪闪的金豆子都没办法拯救他郁闷的心情了——都快十八岁的人了,还被误会尿床!还是被美人邻居误会!
楚溪客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跑到竹墙下听了听,发现院墙那边没动静,于是拿起《论语》开始读。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反反复复读了两刻钟,终于听到隔壁传来动静,想来钟离东曦起床了。
楚溪客用力清了清嗓子,用左邻右舍都能听到的声音道:“阿翁啊,孔圣人说过这么多话,有没有一句是说‘眼见不一定为实’啊?”
姜纾早就看出他的小心思,淡声回道:“不曾。”
“哦,不曾啊,那我觉得孔圣人其实可以曰上一曰,毕竟这也是很重要的道理呢!”
姜纾手放在戒尺上,笑眯眯道:“那崽崽不如说说,道理在何处?”
楚溪客怂唧唧地往旁边挪了挪,依旧扯着嗓子说:“就像昨日,我帮您去晒被子,万一有人看到了,误会您尿床,这是不是就叫‘眼见不一定为实’呢?”
姜纾握紧戒尺:“我尿床?”
“就、就是打个比方。”楚溪客屁股抬起来,随时准备跑路。
姜纾抓着戒尺,一下下敲着手心:“孔圣人倒是说过‘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意思就是,小孩子若是不尊重父母师长,说话不懂得谨言慎行,合该挨一顿板子。”
“阿翁,我错了!我最孝敬您了!我、我做一碗好吃的龙须面给您好不好?”
“贺兰康吃剩下的吗?”
“……”
小小的院落传来楚溪客的鬼哭狼嚎。
另一头,钟离东曦缓缓研磨着茶沫,笑意烙在了嘴角。
***
到了午后,雨一直没停,肯定是没办法摆摊了。不过,楚溪客还是去了一趟祥云楼,买了三瓢小杂鱼,免得小学徒失望。
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老阿嬷冒着雨在卖野山菌,楚溪客难得花了一份计划外的钱,把阿嬷的菌子全买了,好让老人家早点回家。
“阿翁,今天煮杂鱼菌子豆腐汤吧,超级鲜美又好喝哦!”
暖阁中,姜纾笔尖一颤,豆大的墨点滴到画纸上。他摇头笑笑,三两笔画成一头灵动漂亮的小鹿崽。
少年欢快的声音飘过竹墙,送入前两日才搭建好的望薇亭——这个名字也是再直白不过了。
亭中坐着钟离东曦和云字辈四人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办公地点就从议事堂转移到了这里,清晨可以听到小郎君清清郎朗的读书声,午间可以蹭一顿点心或烤肉。
云浮咽了咽口水:“杂鱼菌子豆腐汤是什么?我都没吃过呢!”
钟离东曦转头吩咐:“知会灶上,晚膳不用准备我的份了。”
云霄轻摇折扇,笑眯眯道:“我的也不必了。”
云浮连忙举手:“我也不用!”
云崖不甘落后:“还有我。”
云烟没吭声,只是清清冷冷地瞄了长随一眼,长随便一路小跑着去传令了。
雨珠淅淅沥沥,顺着飞檐串串落下,仿佛给这造型古朴的八角凉亭罩上一圈剔透的珠帘,在庄严整饬之外平添几分意趣。连带着,亭中赏雨的人也跟着愉快起来。
蔷薇小院,楚溪客哼着小曲,欢欢喜喜地在灶间忙碌。
杂鱼菌子豆腐汤是他自创的,仿的是鲫鱼豆腐汤的做法。
特殊之处在于,鱼肉在锅中煎过之后不直接加水,而是火候稍稍大些,直至外皮焦黄、鱼肉软烂,用锅铲将鱼身戳碎,取出鱼头、鱼尾及鱼骨,这时候再加清水与调料,大火煮,直至鱼汤颜色奶白,浓稠鲜香。
然后,用极细密的漏勺将鱼汤筛一遍,滤出先前没有挑出的鱼刺,再加豆腐和野山菌,慢火熬煮。
楚溪客虽然生活上有点糙,但做起饭来是个相当精致的男孩子。他会十分耐心地把豆腐切成比骰子还要小一圈的丁,野山菌也是洗过许多遍,稍稍焯水,撕成细细的丝——不是用刀切,而是用手撕哦!
这样做出来的汤,小小一勺就能舀上两三块豆腐,还有颜色漂亮的菌丝,吃起来姿态优雅,味道更是一口满足!
“桑桑,过来吃饭啦!”
楚溪客站到大石墩上,中气十足。他特意做了一份不加调料的鱼汤,专门给桑桑和阿晚吃。
通常情况下,阿晚是不会过来串门的,倒不是不喜欢楚溪客,而是一种“大户人家的小母猫的矜持”吧,一般都是桑桑独自过来,吃饱之后再驮着小篮子给阿晚带回去。
桑桑听到楚溪客的呼唤,像往常一样迈着粗粗壮壮的小短腿爬到竹墙上。
它现在将近四个月了,脱离了幼崽的状态,成长为一只“少年猫”,虽然个头长大了,但还是脑袋圆圆、身体胖胖,从一颗小毛球进化成了一个大毛球。
大毛球桑桑嗖地一下跳上墙头,刚刚站稳,突然一阵天旋地转,高高的竹墙轰然倒塌。
好在,竹墙倒下的前一刻楚溪客冲过去把它抱住了,桑桑并没有受伤。
就是吧,小家伙有点蒙,它这么厉害的吗,随随便便一跳就能把竹墙压塌?
桑桑充满自信地抬起小爪子,往旁边的桑树上踩了踩,桑树纹丝未动。
“喵……”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桑桑毛绒绒的小脑袋埋进楚溪客胸前,假装无事发生。
倒塌的竹墙两侧,分别站着一拨人。
钟离东曦颇有些遗憾,原本还想赖上小郎君一顿晚餐的,这下可好,豆腐汤看来是吃不成了。
姜纾瞅了眼尚未来得及“毁尸灭迹”的水沟,似笑非笑:“挨着墙根挖排水沟,钟离公子倒是别出心裁啊!”
“啊,原来不可以吗?我年轻,没有生活经验,还望先生多多提点。”钟离东曦脸不红心不跳。
姜纾不遑多让:“既然钟离公子这般诚恳,我便倚老卖老提点一句,围墙还是早日修上为好,不然两家住着多有不便。”
“多谢指教,我改日便吩咐下去。”
“别改日了,就现在吧,我瞧着这竹墙并未损坏,扶起来还能用。”
钟离东曦有些招架不住了。
就在这时,贺兰康信步而来,一脚踩在竹墙上,又前后左右走了几步,三两下便把厚实的墙面踩得七零八碎。
完了还笑呵呵地说:“阿纾,是不是要开饭了?我都闻到香味了。”
姜纾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别开脸。
他今日没在脖子上绑缎带,因此,楚溪客清楚地看到他颈侧的兰花纹身——姜纾曾说过,这是被“狗”咬的;还有贺兰康剑穗上的金铃铛,和桑桑胸前那个一模一样——姜纾也说过,这个铃铛是从“狗”脖子上扯下来的。
楚溪客顿时恍然大悟,目光灼灼地看向贺兰康:“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狗’!”
天地之间一片静默。
贺兰康笑得肆意:“阿纾,你是这样跟崽崽介绍我的?”
姜纾垂着眉眼,耳尖泛红。
贺兰康心情大好,很是骄傲地说:“没错,我就是那个狗。”
楚溪客:“……”
“我家饭不多,就不招待大将军了。”姜纾冷冰冰地开口。
贺兰康看向楚溪客:“负责做饭的是崽崽吧?”
楚溪客连忙帮着自己阿翁说话:“我今日不摆摊,将军若是饿了就去祥云楼吃吧!”
贺兰康勾了勾唇,慢悠悠道:“圣上恩准我明日于御花园拜见贵妃,届时想必会有诸多皇子公主在场,若是贵妃问起‘康康呀,回长安的感觉怎么样啊’,你说,我要不要顺便提上一句‘平康坊东门那个楚记小烧烤还不错’?”
楚溪客:“……”
“阿翁,大人说话小孩子不方便插嘴,您还是跟贺兰大将军好好聊聊吧,我去学习了!”
姜纾:“……”
楚溪客冲姜纾讨好地笑笑,颠颠地跑到钟离东曦身边,小声请求:“钟离公子,我能去你家蹭饭、不是,学习吗?”
“吾必扫榻相迎。”钟离东曦笑意漫上眼角眉梢。
一刻钟后,翠竹大宅灶间。
福伯亲自来吩咐:“家里来了客人,殿下的意思是按照小宴的席面准备,用料务必精细,但不可奢靡浪费,小郎君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