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冷着脸,把这一兜棉花的工钱结算给她,说:“今日就到这里吧,往后你也不必来了。”
老妇人一见,登时慌了,连声求道:“是我老眼昏花,没看清楚,官爷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再试试,这回我定不会再出错。”
书记官不为所动,抬头瞄了眼楚溪客:“下一位。”
楚溪客挺满意他的做法,于是上前,把自己的包袱放上。
书记官扫了一眼就看出,这些棉花不仅符合要求,还用了十分心思,一丝枯枝杂叶都没有。
于是,书记官很快就摆摆手,让旁边的兵士去称重了。
老妇人一见,顿时心里不平衡起来:“官爷为何对他这般松散?您要是想抽成一两文,老婆子也不是不给。”
书记官当即虎下脸:“你不说这话,兴许我看在你年老的份上还会再给你一次机会,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速速离开吧,再不许来了。”
老妇人狠狠一惊,登时闹了起来:“平川王殿下都说了,要照顾老弱病残,你一个芝麻小吏却嫌弃我老眼昏花,妄图辞退我,我这就告到殿下跟前,让你这官当不成!”
刚好这个点交棉花的人多,听到这边的动静全都围了过来。其中有跟老妇人熟识的,看到她撒泼打滚地哭喊,少不了上前问上两句。
老妇人一见人多,反倒闹得更厉害了,还要去掀掉书案:“我今日就豁出这张老脸,把事情闹大,若平川王殿下知道你如此欺辱我一个老年人,看他会不会管!”
这老妇人真是又精又坏,她这样一折腾,要么书记官顾忌着自己的官位,少不得容下她;要么书记官寸步不让,事情彻底闹大,摊子都给砸了,谁都别想赚到钱!
楚溪客算是开了眼了。
可笑的是,周遭百姓不分青红皂白,盲目站队,都在说平川王殿下如何仁德,断然容不下欺辱百姓的贪官污吏。
更让楚溪客如鲠在喉的是,对方居然还是利用了他向来推崇的“尊老爱幼、怜贫惜弱”的理念,厚颜无耻地进行道德绑架!
年轻的书记官想来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到底不敢引起众怒,一时间只气得面红耳赤,却不知如何处理。
楚溪客险些气笑了。
他倡导“尊老爱幼”,是希望在平川创造一个和谐良善的风气,不是为了让人利用这一点进行道德绑架。
就在这时,一队执戈披甲的平川军威严地走过来,往草棚中一站,不用说话,就震得棚里棚外的百姓噤若寒蝉。
“有人闹事?”伍长肃声问。
书记官执了执手,正要回应,撒泼的妇人便突然长哭一声,扯着嗓子道:“军爷啊,你们可算来了,劳烦禀报平川王殿下,这里有黑心小吏欺辱老婆子啊!”
楚溪客眯了眯眼。
第145章
老妇人这手颠倒黑白玩得够溜啊!
楚溪客没吭声, 想看看平川军会如何处理。
为首的伍长面无表情地看了老妇人一眼,一摆手:“丢出去。”
立即有两名士兵出列,把老妇人一拎, 再一丢,就扔到棚子外面去了, 顺便还把书记官打算给她的那串钱也扔到了她身上。
兴许是这串钱给了老妇人底气, 哭骂道:“你们官官相护,这是要坑死人啊!”
不用平川军伍长说话,方才那两名小兵就“唰”的一声抽出佩刀,明晃晃架到老妇人脖子上。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平川军头上撒野?是拿钱走人, 还是把命留下,自己选!”
早在刀架过去的时候, 闹事的妇人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尿了。
围观百姓也吓得两股战战, 纷纷跪了下去。
事情到这里,已见分晓。
于是, 楚溪客也不再遮掩,干脆地摘掉面罩和凉帽, 露出那张年轻的脸。
底下一片哗然,有不少人认出了他。就算从前没见过他的, 听了周围人的话也知道他是谁了。
官兵与百姓齐齐见礼。
楚溪客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端出平川王的架势,道:“诸位可还记得一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或者你们可曾打听过,周遭各州的百姓又是如何生活的?这小小的平川城,可还容得下你们?”
不急不躁一番话, 却让在场的百姓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候, 众人方才想起从前的生活。
一年前, 这里还不归平川军管辖,百姓们年年都要遭受突厥进犯,州官盘剥,还有兵痞小吏以各种名义收取“保护费”,甚至稍稍有些势力的富户都是动辄欺男霸女。
直到平川王的到来,百姓的生活才有所改变。
兵痞被清缴,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匪徒恶霸杀头的杀头、赶走的赶走,贺兰大将军的亲卫营亲自下场,把旧城区来来回回梳理了三遍,这才有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底子。
后来,百姓们有了盐吃,有了新房住,田地免税,没有繁重的徭役,男女老少都能给官府干活,还有工钱可拿。
掰着手指头数数,不过才将将一年而已。
“可是,已经有人不知足了。居然有人利用官府倡导的良善风气扯起了大旗!”
楚溪客看向那个瘫倒在地的老妇人,冷声道:“以为平川王是傻子吗,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说,大理寺是吃素的,分不清是非曲直?”
“不、不是,老婆子不敢……”老妇人早已没了最初嚣张的样子。
楚溪客没再理会她,转头看向书记官:“劳烦你把采棉的要求再说一遍。”
书记官躬身道了声“殿下言重了”,然后便朗声说了起来:“只采完全裂开的熟棉,不掺杂半开的生棉,不损伤未授粉的花朵,不折断健康的枝丫……”
楚溪客安静地听他说完,才再次开口:“依照这个要求做事,一日下来也有百文进项,六岁稚童尚能做到,诸位做不到吗?”
百姓们面露愧色。
楚溪客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书记官说:“今日所有人的棉花都已交过一轮,质量高低想必你心中有数,凡是掺了生棉的,不管多少,今日把钱结清,明日就不必叫他们来了——这样的人不光棉田不再录用,往后凡是官府开设的工厂、作坊、店铺,一律不用!”
此话一出,不知多少人白了脸。
这些人中,有些是自己动了小心思,有些原本没想使坏,但看到别人拿到了更多的钱,自己也受了影响,觉得掺杂一些生棉也无所谓,这时候,已然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位书记官果然是个细心的,早在名册上做了记号,这时候直接当着楚溪客的面把人名念了出来。
有人一脸庆幸地回到田中,有人失魂落魄地领了钱走人,也有人懊恼地当场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唯独没有人再像老妇人那样闹事。
他们已然清醒地意识到,闹事的后果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最后,那名老妇人的儿子赶过来,把她接回家中。当天下午,这家人就被武侯从小别墅中赶了出去,并除去平川城户籍,送回了夏州。
这家人原本就是因为平川城的食盐便宜才从夏州搬来的,并非在平川城最困难的时期前来支援,更没有参与建城,按规矩应该在城外的村子落户垦荒,结果他们精明地贿赂了办理户籍的官吏,这才落到了城内。
事情被挖出来之后,不光那个受贿的官吏,所有在类似的事情上中饱私囊的官员都被揪出来,就地免职,永不录用。
一时间,平川城中人人自危。
***
“好像有点矫枉过正了。”楚溪客略显懊恼。
他不愿姑息养奸的想法没错,可是现在城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仿佛百姓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因为一兜棉花,就要把那家人赶走。
甚至,在长安细作的刻意引导下,城中一下子涌现出许多不好的言论——
“看着吧,这家人被赶走不会是个例,很快就会轮到下一家。”
“平川王这是卸磨杀驴呢!需要人的时候分房子分地把人骗过来,如今不需要了就想方设法要赶走。”
“鱼(希1椟伽单单是赶走的话还算幸运的,就怕往后会有更残酷的手段哦!”
“平川王还能杀人不成?”
“怎么不能?忘了他刚来的那俩月,莫名消失的那几家富户了吗?”
“……”
一时间,流言越传越离谱。
有人尚能保持清醒,知道楚溪客为平川、为百姓做了什么;但也不乏那些升米恩斗米仇的人,明明因为政策扶持拿到了一文钱,却还要怨恨官府为何不给他十文。
于是乎,平川城内外对楚溪客的评价出现了两极分化。
也有一些从别处落户而来的百姓受了流言的影响,忐忑不安,生怕下一个被赶走的会是自家。
倘若只是自己被误会,楚溪客还没有这么气恼,在百姓中散播恐惧情绪,他就不能忍了。
楚溪客:“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反击。”
“无非是长安来的细作,抓起来杀掉就好。”贺兰康道。
姜纾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或许那位就等着我们杀人灭口,好借题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