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把一个细长的密封竹筒呈给贺兰康。
传信兵口中的“青将军”就是贺兰康豢养的海东青中的老大,常年来往于长安与平川之间传递消息,比信鸽好使多了。
贺兰康当即捏碎竹筒,取出里面的字条,黄底赤子,是与今上有关的消息。
众人心底一沉。
“是不是父皇醒了,要发兵讨伐平川军?”五公主迫不及待地问。
贺兰康看完字条,讥讽一笑:“那你算是高看他了。”
今上确实醒了,不过,他不仅没急于发兵,连楚溪客的身世都没公布。
他甚至还把四处宣扬“五公主联合贺兰一族造反”的二皇子捶了一顿,丢回猎宫圈禁——这次是真圈禁了,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以圈禁为名行保护之实。三皇子也没有逃脱削减食邑的下场。
至于五公主,今上不仅没罚她,还当着百官的面称赞她:“奉皇命,护百姓。”
这样一来,背锅的就成了二皇子和三皇子,他自己则是抢了五公主的功劳,还落了个“爱民如子、大义灭亲”的美名。
楚云和瞠目结舌:“这也太怂了吧?”
姜纾摇摇头,道:“他不是怂,而是识时务。”
一旦“平川军谋逆”的消息传到各州,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不仅不会联合起来讨伐贺兰康,反而会第一个攻入长安,逼今上让位!
今上做了十六年皇帝,早就认清一个荒谬的事实——当初他能坐上那个位置,并非他的手段多高明,只因他是一枚各方角力下用以平衡局势的棋子。
五公主感叹:“这样看来,只是多了个羁縻州而已,父皇八成还要心存感激。”
楚溪客不厚道地笑出声。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设立羁縻州只是第一步。
“今上不会眼睁睁看着北境安安稳稳地落入我们的掌控,势必会在粮道与盐务上作梗。”
粮食还好说,他们离开凤凰谷之前已经讨论好了。
百姓确实没有余粮,但大地主们有啊!无论哪个时代,百分之九十的财富都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粮食也是如此。
那些地主与富商们,年年屯粮,年年吃不完,用棉衣棉被和关外的皮毛、香料跟他们交易,并非难事。
再不济,还有幽州。
幽州是五公主的封地,当初今上为了讨好贺兰氏,下旨将幽州境内的收成全部赐给了五公主,国库一粒不入。幽州多平原,土地肥沃,一季的收成就能满足十万兵士的嚼用了。
“唯一难办的是盐。”
这一点,就连姜纾都不免为难:“盐州有盐池,然则自汉时起便开采不断,直到现在已然出产不多了,仅供陇右、关内两地的民用尚且不足,就算夺过来也无法供给军中。”
更何况,在坐的这些人都做不出为了权力断送百姓盐路的事。
大佬们都有些发愁,唯一坦然的就是楚溪客。
没有家长在的时候,他把所有事情都扛了起来,像一头全副武装的战斗鸡,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家长们一回来,他就恢复成小咸鱼的模样了。事业批们争相讨论的时候,他就缩在钟离东曦后面打盹儿。
偏偏钟离东曦还惯着他,有意挺直腰身,把他严严实实地挡住,让人发现不了他在摸鱼。
结果,帐内安静下来,众人便听到了他小小的鼾声……
第123章
如果不是钟离东曦护着, 五公主都要去揪楚溪客的耳朵了!
五公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若我为男儿,这天下就没你什么事了!”
楚溪客嘿嘿一笑,说:“其实吧, 就算你是小娘子,这天下也可以没我什么事。”
有那么一瞬间, 五公主思想深处仿佛触摸到了一层壁垒, 然而,很快又被它厚实坚挺的样子击退了。
“快别贫了,你向来主意多,不如想想食盐的问题如何解决。”
“遵命, 公主殿下!”
楚溪客笑嘻嘻地趴回钟离东曦背上,手指点在太阳穴的位置转圈圈, 过了一会儿,突然说:“啊, 想到了!”
五公主嗖地坐直:“想到去哪里买盐了?”
楚溪客笑眯眯地摇摇头:“我在想,要不要趁着天气好出去玩一会儿、不是, 观察一下风土人情什么的,指不定走着走着就能碰见个盐湖呢!”
五公主丢给他一箩筐小白眼:“你以为盐湖是买奶茶赠送的吗, 让你随便走走就能遇见?”
楚溪客当然不这样以为了,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出去玩而已。
最后, 一众小辈都被他勾搭出去了, 只有五公主尽职尽责地留下来,和两位长辈一起给各地节度使飞鸽传出,看看能不能在解池、芦台等地换一些盐过来。
五公主在营帐里埋头写信,楚溪客在贺兰山下跑马;五公主继续写信, 楚溪客已经从山脚跑到了湖区。
五月间的塞北, 草木已然繁茂, 天气依旧凉爽。东部湖区,大大小小的溏泺鳞萃比栉,仿佛散落在广袤滩涂上的璀璨星子。
长河落日,天高云淡,如此壮丽的胜景下,人的心也跟着开阔起来。
楚溪客一边跑马一边朝钟离东曦大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得出来走走,看到这么好看的景色,是不是觉得三生有幸?”
钟离东曦目光一顿。
他确实心情不好,因为今上这个烂人。但他为了不影响到别人,已经很完美地遮掩住了,就连和他相处最久的云霄都没察觉。
楚溪客却发现了。他说出来玩玩,其实是为了陪他。
钟离东曦看着他,倏然一笑:“嗯,确实三生有幸。”
不是为了此间美景,而是因为有他在。
钟离东曦想把楚溪客拉过来,放到自己的马背上,享受一下同乘一骑的乐趣,效仿古人吟诵几首壮丽的诗篇。没想到,手刚一伸出去,就被楚溪客塞了一支箭。
“如此良辰美景,不打两只鸭子吃一吃岂不是很浪费?”
钟离东曦失笑,诗情画意就算了,还是踏踏实实享受这人间烟火吧!
去年夏秋之际大旱,许多牧草没来得及留下种子,直到今春草原上都是光秃秃一片。这就导致,水泽滩涂容不下这么多迁徙而来的鸟类,以至于灵州、夏州等地的农田遭了殃。
尤其是野鸭,简直不讲武德,不仅啃掉地上的麦苗,连同底下的麦根都要刨出来吃光。
楚溪客前段时间考察棉田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听到屯田兵们诉苦,说是今春种下的荞麦已经有半数被野鸭糟蹋了。
而且,由于关外少牧草,原本应该往北迁徙的鸟群悉数停在了贺兰山一带,所以今年野鸭特别多,不光是成年鸭,还有春日里刚刚破壳的小鸭,若不打一打,附近几个州的农田都要遭殃了。
所以,楚溪客打起野鸭来毫不手软。
他打猎的方式十分独特——
“东曦兄,那只!那只又肥又霸道,刚刚我还看到它在抢母鸭子的小鱼!”
“还有那只,骑在小鸭子身上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嚯!那只头上有点绿的居然在骂我,看样子还想跟我单挑啊,东曦兄,射它!”
“唔……下一个是哪只小可爱呢?不如点兵点将点到谁谁挨枪好不好?”
一串串邪恶的笑声在滩涂上回荡。
嗯,这就是楚溪客独树一帜的打猎方式了。
钟离东曦自从离开长安,就再也没有打扮成那种飘逸柔弱的乐师模样,而是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
一身劲装,英姿勃发。
楚溪客窝在他怀里睡觉的时候,半夜都会笑醒,怎么说呢,就像明明谈了一个男朋友,却享受到了脚踏两只船的快感……
咳、扯远了。
楚溪客连忙收回跑马溜溜的思绪,快乐地宣布:“今日就到这里吧,阿爹还等着我们回去吃饭呢!”
话音刚落,他就瞧见一道白影在灰灰绿绿的鸭群中一闪而过。
楚溪客眨了眨眼,确认道:“东曦兄,我没看错吧,刚刚那只是小白鸭?”
钟离东曦眯着眼看了一会儿,点头道:“这体型,应该不是鹅。”
楚溪客嗖地一下冲了出去:“东曦兄,抓活的!!!”
大白鸭啊,肥肥嫩嫩的大白鸭!北京烤鸭,焖炉烤鸭,南京盐水鸭……哪一种少得了肉质肥美的大白鸭?
最重要的是,白鸭生长速度快,四十天就能出栏,最适合人工饲养。
据说现代白鸭是由南京绿头鸭人工培育出来的,楚溪客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有自然繁衍的白鸭,但是管它呢,能吃就行!
楚溪客骑着马,一路狂追。
小白鸭仿佛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似的,沿着滩涂奋力飞。只是它的飞行能力明显比不上其余野鸭,飞不了两下就会落到地上跑一会。
于是,人迹罕至的滩涂上留下了两串深深的马蹄印,还有断断续续的鸭掌印。
楚溪客看着那些树叶形状的小印子,已经想到鸭掌的一百零八种吃法了。
突然,小白鸭仿佛开了窍似的,不再沿着滩涂跑,而是一头扎进了芦苇丛。
这时候芦苇还不算高,楚溪客骑在马上,可以隐隐看到那团可爱的莹白色在绿茸茸的芦苇丛中左突右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