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书生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小家伙原本连肚子也填不饱,我把他们叫过来的时候只说了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小郎君实在不必自己往里填补。”
楚溪客摆摆手,玩笑般说:“放心吧,不会一直往里填的,我赚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到时候你别说我黑心就行!”
董书生内心动容,理起账来更为认真。
别说,还真让他发现了一处不对:“这个单子对不上。”
是这样,因为跑腿小哥们在送小件物品和餐食的时候都是腿儿着的,楚溪客怕他们跑太远会累也不安全,因此规定“物件出坊,人不出”。
也就是说,每个坊市留守的人是一定的,物件在各坊之间传递,伴随的“签单”也会有所差别,倘若有人为了私吞跑腿费而故意把远距离的单子改成近距离,对比一下很容易就能查出来。
眼下,被改动的就是一盆从东市送到西市的金丝菊,途中经过平康坊、务本坊、兴道坊、善和坊、太平坊、延寿坊,跑腿费是九文,但是眼下明明有西市接收的单子,发出的那一份却改成了从东市到务本坊。
董书生把手中的签单放到这一条线上,皱眉道:“倘若是有人故意为之的话,中间可以吞没五文钱。”
楚溪客看向云竹:“全部筛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云竹当即和董书生一起,把所有签单检查了一遍,最后总共发现了十份有问题,都是从东市发出的,还恰好不多不少,每天一份。
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楚溪客没有立即表态,毕竟人是董书生跑遍了大半个长安城找来的,他不想让董书生为难。
没想到,董书生的态度比他还坚决,直接把负责东市的小队长和四个队员,连同总队长黑子一起叫了过来。
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还不懂得很好地掩饰情绪,一进门,看到大人们脸色严肃,顿时慌了。
不过,慌有不同的慌法,有人懵懂,有人疑惑,有人害怕,也有人心虚。一番盘问之后,很快查出到底是谁做了手脚。
楚溪客原打算让别的孩子出去,悄悄地把这件事解决掉,却被董书生拦住了。
董书生道:“他们上没有父母庇护,下没有兄弟帮衬,是死是活全由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有些事也该早些见识到。”
因此,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对那个动手脚的少年说:“小三子,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正被食肆的跑堂赶出来,身上的衣裳都撕烂了,如今呢,厚实的夹袄穿着,暖和的火炕睡着,还有钱拿……
“小郎君看你机灵,把你安排到繁华的东市,让你做了小队长,你拿的提成原就比旁人多,好生攒上几年,赁个屋子,娶房媳妇都不在话下,你怎么好意思动歪心思?”
这个小三子果然是个机灵的,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一脸惶恐地求楚溪客:“小郎君,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辜负了您和董先生的信任,您、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我、我真知道错了!”
说到最后,都哭起来了。
楚溪客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都要心软了。
董书生却没有松口:“小郎君心善,或许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我却不会。当初是我把你叫过来的,不只你辜负了小郎君的信任,我也是。今日,就让我做这个坏人,把你送走,黑子——”
黑子虽然脾气臭嘴巴硬,为人却是再正直不过,听明白小三子做的事之后,早就气炸了,当即就要把人往外丢。
小三子哭道:“我就是想多赚点钱,我、我没有坏心啊!小郎君有那么多钱,多给我们几文怎么了?难道就要因为几文钱把我赶走吗?先生、先生说了不算,我要听小郎君的……黑子,你别拉我,小郎君还没说话呢!”
黑子听到这话,当真停下来,看向楚溪客。
楚溪客原本还有些不忍心,看到小三子的这番操作,那点心软顿时烟消云散:“董先生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你不必挑拨离间。今日你离开楚记,不是因为区区几文钱,而是你自己的所作所为——你今日为了一点小钱就能欺上瞒下,以后是不是还会为了更多的钱做出更过分的事?
“退一步讲,就算我今日不让你走,你以为还有人愿意和你组队吗?”
小三子挂着眼泪,看向和他搭伙的四名队员。
四个人不约而同避开了他的视线。
最后,小三子被黑子揪了出去。
不过,楚溪客没让他空着手走,这些天他赚的钱,扣掉私吞的部分都给他了,另外他用过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也让他带走了。不过,身上那套代表楚记的衣裳留了下来。
黑子扒衣服的时候,其余跑腿小哥都看到了,大家很快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拢了拢,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活,不要被赶出去!
***
回家之后,楚溪客例行窝到姜纾的书房,跟他念叨这件事。
刚好,桌上有贺兰康刚送来的冬枣,洗好了给姜纾吃的,楚溪客毫不客气地拿起来,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一边做总结。
“前段时间我还觉得董书生是个滥好人,还说过他,没想到他就像一下子想通了似的,办事这么拎得清。
“不过,别看他表现得一副心硬的样子,实际肯定不好受,饭都没吃,一直把自己关在账房里反反复复研究签单的漏洞,大概是想最大限度地避免这种事吧!”
贺兰康懒洋洋道:“一个小小的漏洞就能检测人心,这不挺好吗?要我说就这么留着,逮住一个筛掉一个,省得从其他方面费心了。”
就剩最后一个枣了,贺兰康拍掉楚溪客的小爪子,塞进姜纾嘴里。
楚溪客撇撇嘴,明目张胆排挤贺兰大将军:“我不想听你说话,阿爹,你来说。”
姜纾吃完枣子,问:“你说的这个董书生,是不是就是上次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叫……董珏?”
楚溪客咦了一声,道:“不是啊,我看到他的印章,好像是叫‘董玉’。”
姜纾点点头:“这就对了,他们那届刚好是你子君叔教过的,班里有一个‘董玉’,还有一个‘董珏’,平日里董玉比董珏读书努力,学问也好,只是最后董珏考上了助教,董玉却销声匿迹了,原来是因为出了事故。”
楚溪客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想起现代爆出来的那些顶替上学的新闻,激动地抓住姜纾的手:“阿爹,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董玉和董珏的考卷被人调换了?”
姜纾一怔,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应该不会,助教招考都是太学内部进行,主持阅卷的都是德才兼备的博士,不至于……”
“这可说不定。”贺兰康罕见地帮着楚溪客说话,“阿纾,你不是说国子祭酒有意整顿太学风气吗,不如就以此为突破口,查上一查。”
姜纾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点头,道:“我会留意,崽崽,这件事先不要跟任何人说。”
楚溪客连忙点点头,有些天真地期待着能有奇迹发生。
贺兰康拿枣核丢了他一下:“臭小子,你那个跑腿小旗子还缺人手不?我给你送点人呗!”
“那叫‘跑腿小分队’,才不是什么‘跑腿小旗子’!”楚溪客没好气地纠正他,“你能送什么人?别跟我说是你手下的兵啊,我这是要送货做生意的,又不是往长安各坊安插人手,要当兵的做什么……”
说到最后,楚溪客突然瞪大眼,傻愣愣地看向贺兰康,该不会真是他想的这样吧?
贺兰康勾着嘴角,朝姜纾挑了挑眉:“嗯,你说得对,这小子偶尔也有不呆的时候。”
“阿爹说我呆?”楚溪客委屈巴巴。
“没,我不是那么说的,你少挑拨离间。”姜纾没好气地把贺兰康的脸推开。
贺兰康坏笑着拆台:“嗯,你的原话是‘虽然崽崽脑子呆读书差,倒也不是没有一技之长’。”
楚溪客嗖地一下看向姜纾。
姜纾心虚地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那个,崽崽,刚刚的提议你可愿意?”
说到正事,楚溪客也不装委屈了,连忙点了点头:“阿爹和准阿娘尽管安排,我这边尽力配合。”
每次听到“准阿娘”这个称呼,贺兰康的表情都是一言难尽。
他憋屈,楚溪客就舒坦了,心里还有点小激动,终于,他做的事帮到阿爹他们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路走对了!
试想一下,将来长安各坊都是楚记的人,而且是训练有素的兵将,他们以跑腿小哥的身份游走在京城各处,探听消息,结识三教九流,收拢他们想要的人才……将来大决战的时候,还愁不能赢吗?
楚溪客进一步想到:“我们其实可以开一个‘人才交流中心’,比如,永安侯府想要一个厨子,祥云楼刚好有一个厨子辞工了,咱们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可以把这个厨子介绍给永安侯府,可以收取永安侯府与厨子的双重‘介绍费’。
“更进一步,东阳侯府护院不够了,要雇一个有拳脚功夫的护院,但是一时间这样可靠的人不好找,咱们可以自己培训一个雇佣给东阳侯府。同样的,账房、管家、乳母、丫鬟都可依照此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