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 (失眠孤独症患者)

　　二人慢慢走到洛水河畔，河畔前有百姓们放着白色的河灯，河灯里寄托着对逝世亲人的美好祝愿，那些灯盏随着河水一路漂流，似乎要飘到天国去。伊尔丹很好奇，听美人受介绍了一番，也牵着他要去放河灯。二人买了两盏河灯，伊尔丹给父亲放了一盏，还剩了一盏，就对美人受说：
　　“娘子，你为我放一盏吧。”
　　美人受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河灯，伊尔丹貌似已经平静，他似乎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宿命，交代遗言一样，淡笑着对美人受说：
　　“明年此时，你也会给我放的对吗？”
　　美人受再也忍不住，流泪道：“你在胡说什么。”
　　伊尔丹背过身去，看起来很坚决，要求道：
　　“放吧，我想看着你为我放，这样我就会记得你为我放的灯长什么样子，就不会丢掉它了。”
　　美人受无助地哭了，他心如刀割，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他大哭着抱住伊尔丹，毕生的委屈和痛苦都向他全部释放，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为了汉帝回来，为什么要另一个人为他送命？
　　他爱哥哥，他不想让哥哥因为他死，所以，他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人死？
　　伊尔丹也靠在他肩上哭，默默流泪，汉宫就是一座吃人的怪兽，他的妻子险些被那些怪物烧死，他要亲眼看着他的娘子安全回到所爱之人身边，才能放心。
　　明亮的月光洒在潺潺流动的洛水之上，那些星星点点的河灯随着水流漂荡，浪花浅浅，微风几许，似来自天国的轻语。
　　他会去往天国，陪父王。


第63章 63
　　当晚两个人回到客栈，疯狂做了一夜。就像吃断头饭一样，伊尔丹抚着美人受的肚子，哀求道：
　　“绒儿，为我生个孩子吧。”
　　他也开始叫美人受绒儿，像他哥哥那样。伊尔丹生平最嫉妒汉帝，美人受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逃往中原，现在为了汉帝，自己连命都要搭上。若在他心中当属谁最可恶，非汉帝莫属。那个懦弱的狗杂种，为什么不随着宫里的那场大火一起烧死，为什么他不死不活地苟延残喘，没有被他的那些臣子毙了命！
　　汉帝现在几乎已经成了傀儡，朝廷上分裂为两派，他无法掌控自己的禁军，他的性命现在都捏在禁军手里。若不是太尉要留着他的命与太傅的太子一党搏斗，现在他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昭绒一死，汉帝清醒后彻底疯魔，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和孩子葬身火海，清醒后杀光了所有的侍人，寝殿血流成河，侍人的尸首横陈一地，残尸断臂，恶臭滔天，令人作呕。西宫彻底成了鬼宫，无人敢靠近汉帝，除了他捡回来的那个乞丐，因为感恩，日日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给他送些吃食。太尉惧他，又不得不留着他，在他的药里参了许多东西，只盼望他能疯得更彻底。
　　美人受难过地抱着伊尔丹汗湿的头，温柔啄吻他哭肿的眼睛，安慰：
　　“别怕，我不会让哥哥伤害你。”
　　伊尔丹抱着他发抖，对死亡的恐惧到底淹没了他，他清楚汉宫里的形势，所以从来不抱有乐观的幻想，他到底年轻，对父王的思念和对阏氏的执着让他走上了不归路，他抱着美人受哭求：
　　“为我生个孩子。”
　　美人受湿了眼睛，眼泪滴在他嘴唇上，被他深吻着舔去，他答应道：
　　“好。”
　　伊尔丹这才满意，楼抱着他入睡，疲惫道：
　　“睡吧，阏氏，我会让你安全地去见哥哥。”
　　美人受被他搂着，头一次感受到如在伊维邪怀里的平静和安全。
　　那晚美人受梦见了伊维邪，那个男人逝去多年，美人受很少梦见他，却在那夜，清晰地看见伊维邪的身影。
　　伊维邪与他坐在篝火旁，模样似乎还和以前一样，留着络腮胡，笑容爽朗。伊维邪欣赏地看着篝火旁一个舞刀的少年，那个少年看起来似乎才十多岁，身手矫健，清癯却极有力气，一把大刀舞得虎虎生风。伊维邪拍手叫好，周围的人似乎都在喝彩，却又像死寂了一般，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伊维邪走上前与那个少年紧紧拥抱在一起，抱着他最喜爱的儿子，拍着他的后背大笑：
　　“伊尔丹！”
　　伊尔丹也搂着父王的身体，思念又狂喜道：
　　“父王……”
　　美人受在惊醒前梦到伊维邪为他挡箭的那一幕，男人脸色惨白泛紫，脸上长满了尸斑，一根利箭活生生捅穿了他的右肺，他像是死去了很多年，又像是刚刚为他殒命，嘴轻轻张着，吐出熟悉的温柔爱语：
　　“阏氏……”
　　美人受从噩梦中惊醒，就看到伊尔丹已经穿好了汉宫中侍官的衣裳，静静地站在飘着冷雨的窗前，回头对他道：
　　“走吧。”


第64章 64
　　美人受也换好了汉宫里侍官的衣裳，宫里有匈奴人的奸细，会接应他们。美人受脸色惨白，从起床开始眼睛就一直在跳，似乎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伊尔丹，伊尔丹脸色已经冷漠如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平静地叮嘱他进宫后的注意事项。
　　汉宫里他比伊尔丹熟悉，现在却是伊尔丹在叮嘱他，冷静地拿着奸细绘制的地图，告诉他待会儿从哪个门进，从哪个门出，夜深之时如何溜到西宫。只要到了西宫，他们就暂时安全，那里除了外围森严如铁桶，里面几乎无人，他们可以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接近汉帝。
　　美人受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突然按住了他的手。伊尔丹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哀默寂静，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示意他还有什么问题。美人受静静地看了他很久，看着他年轻的脸庞，他向来觉得他丑，可是如今看他穿着暗红色的内侍衣裳，戴着玄色的纱帽，似乎又不怎么丑了。
　　伊尔丹看他神情恐慌，淡笑安慰：
　　“别怕，有我在，你不会受到伤害。”
　　“那你呢？”
　　美人受声音发抖，他从一起来就心悸不安，恐惧异常，他觉得所有的征兆都在告诉他，他们不会平安，他们会死。想到死亡，美人受生生打了个寒颤，他抓紧了伊尔丹的手腕，颤抖道：
　　“伊尔丹，我们真的会没事吗？”
　　伊尔丹握住了他的腰，恶狠狠吻了他一阵。美人受被他楼抱着，软软靠在他的怀里，伊尔丹熟练地舔舐他的嘴唇，动情地吻他，吸吮他的舌头，吃掉他的津液，再次示爱：
　　“阏氏，我喜欢你。”
　　美人受恐慌的心底注入了一滴蜜液，被他搂抱着，似乎天塌地陷都不害怕，他是伊维邪最喜爱的儿子，他会像伊维邪那样，拼尽性命保护他。美人受被他搂着，像被伊维邪搂着一样，全身都充满了勇气，仰着脖子，主动啄吻他的嘴唇。
　　两个人依靠亲吻度过了最后的恐惧，相互依偎，相互支撑，伊尔丹笑着打趣道，来世还要做他最爱的小王子。美人受又要泪目，捂住他的嘴，哀求：
　　“不要这样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伊尔丹淡笑一声，什么也没说，继续吻他的手掌，直到将他吻得动情。
　　美人受软软依靠着他，马车似乎行驶了很久，又似乎很快就到达，当“哒哒”的马蹄声骤然停止，美人受心口的那把利剑骤然刺下。他突然恐惧到无法走路，无法克制地全身发冷，那座森严的宫殿，此时像一张怪兽的厉嘴，恐惧地张开，要将他们吞噬。
　　车夫停好了马，掀开帘子，轻声对里面的两位主子说：
　　“大人，到了。”
　　伊尔丹握了握美人受冰凉的手，沉着脸先下车，站在马车前，对美人受道：
　　“下来吧。”
　　美人受在他的接应下跳下了马车，伊尔丹最后温柔地正了正他的帽子，就低下头，领着他向前方那条幽深逼仄的甬道走去。
　　伊尔丹走在前方，美人受跟在他的后面，痛苦地看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
　　他才二十二岁。
　　伊维邪最喜爱的儿子。
　　禁卫军就在前方，个个森严地握着刀，肃穆威严。
　　此去，无回。
　　美人受突然哽咽叫道：
　　“夫君。”
　　伊尔丹似乎没听到，阳光照在他高瘦的身影上，光影将他的身体笼罩，他的周身都弥漫着淡淡的天光。伊尔丹继续往前走，美人受又叫了一声：
　　“夫君。”
　　伊尔丹诧异地回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美人受低下头，眼泪簌簌滚落，打湿了自己的手掌，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哭道：
　　“夫君，我们回去吧。”
　　伊维邪在梦里，对他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阏氏，放过我的孩子。”


第65章 65
　　伊尔丹愣愣地站着，以为自己听错了。宫门就在前方，只要他们再走一段，他就可以送他进去，哪怕是赔上性命，也要让他见到汉帝，安他的心。
　　美人受泪流如河，阳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望着身前背光的少年，这个十六岁就对他一见倾心的少年，哭泣道：
　　“回去吧。”
　　他来不及多想，抓住了伊尔丹的手，疯了般往回跑，回去吧，回去吧，他不能再对不起伊维邪，如果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因为他出了什么意外，他如何面对伊维邪的英灵！此去，大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