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被他的神情晃了一下神,几乎觉得在自己面前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赵珩的身上慢慢褪。去了“忍冬”的一切特质,与年幼那个乖巧又可人的小团子背道而驰。
赵珩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扔进裴朔雪的怀中,懒散道:“这下就需要止血了,自己涂些,别蹭到我账中的被子上。”
裴朔雪怔怔地接过瓶子,后知后觉地明白赵珩话中要自己在他的帐中留宿的意思,咬牙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赵珩胳膊上的药还没消解在肌理中,他敞着胳膊,蹬了靴子上。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兵书,倚靠在床头看:“太子殿下既然叫你来照顾本王的伤口,定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等夜间恐怕还要换两次药,裴大人就睡在外间守夜吧。”
“太子殿下只是让臣来处理殿下的伤口,并未让臣夜间侍奉。”裴朔雪并未碰赵珩扔过来的药瓶,将他放在赵珩床边的小几上,转身就走。
“裴大人!”赵珩叫住了他:“今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太子殿下非要裴大人照顾本王的伤势,大人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裴大人从本王帐子中出去容易,不过是一抬脚的事,可一旦出去了,明日本王和裴大人旧隙仍在的消息就会传到陛下耳中。太子新立,兄友弟恭,上下和睦最是重要。”
裴朔雪未停下步子,“呵”一声,道:“只要瑞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自是不惧旁人怎么说的,臣还是……”
他话音未落,半开的帐门闪过一个人影,裴朔雪定睛一看,原来是太子身边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不知站在阴影处听了多少,此时低着头,一脸不知该不该说话的模样。
“什么事?”对上赵璜的身边的人,裴朔雪的神情温和了不少,赵珩见状,手中的书页被他无意识地折了一角。
“太子殿下问瑞王殿下的伤势如何,他说瑞王殿下伤得不轻,夜间恐怕离不了人,裴大人要是方便,帮着照看些,还有……”小太监顿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太子殿下说,裴大人的书讲得极好,可他总想着瑞王殿下在边关没有这么好的老师教,身为兄长颇为不安,因此拜托裴大人有空给瑞王殿下讲一讲书。”
要不是待在赵璜身边两年,任凭放在哪个皇子身上,裴朔雪都会觉得这是在嘲笑赵珩边关无人教养,可落在赵璜身上,裴朔雪知道他真的只是小太监表达的这个意思。
皇后看似温和,却是一把温柔刀,平时温和谦卑,可遇事也不怕不惧;章淼老谋深算,心思深沉,遇事看一步想十步,也不是个能轻易谈心说话的人。真不知赵璜是随了谁的性子,竟然真生得温和敦厚,没有半点作伪,因着这性子,裴朔雪没少在平都替他料理明枪暗箭,就连他的亲舅舅都说他:“我们章家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几辈子才修得你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圣人出来!”
这话本是章淼气急了骂赵璜的话,赵璜却天真地真以为章淼在夸他,自谦地拉着章淼说了半日的孔夫子才是世间圣人,自己不敢忝居圣人之列的话,气得章淼连饭都吃不下去。
若不是赵璜不只是个读圣贤书的呆子,他共情的能力让他格外能体贴百姓疾苦,宁愿被流寇伤着也要让百姓先走,几次赈灾也颇得民心,裴朔雪还真不看好他当这个储君。
在一张白纸上勾勒描绘容易,而改动一张沾满水彩的成画难,裴朔雪宁愿慢慢地教赵璜去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君主,教他如何御下和制衡,也不愿去教一个满腹心计的人去学纯良温善。
裴朔雪默默在心中念了三遍“这是自己选出的人,还能怎么着”,而后说了句无奈的话:“太子殿下怎么不让我连着瑞王殿下的书也顺便考上一遍。”
小太监闻言眼睛亮了一下,道:“裴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您怎么知道太子殿下也有此意?”
裴朔雪气得不想说话。
可明显,这位许久没有见赵璜,一腔兄长的责任无法安放的太子殿下还有话说,只不过这次是对着赵珩说的。
“瑞王殿下,太子殿下说,您有什么疑难尽可问裴大人,就当自己的老师请教,不用拘束。殿下还说,瑞王殿下先忍耐一番,他这些日子会向陛下求情,让您能早点回到平都……”
此时在裴朔雪的眼中,赵璜就像是一只小白兔,拿着干草一个劲儿朝赵珩逗弄,殊不知赵珩这只狼虎视眈眈地盯着是白兔的脖颈。
“我说过多次,别随意求情!”裴朔雪忍不住了,低吼道,全然忘了赵珩还在身后躺着,一时间帐中陷入寂静。
一声轻笑响起,赵珩卷着书敲了敲了手掌,嘴角抿起一点笑来:“裴大人说的对,本王在上阳过得很好,不劳皇兄费心了。”
“不过,还是多谢皇兄惦念,臣弟一定感激在心,时时感念,不敢有丝毫忘却。”赵珩的声音低沉悦耳,化开了一片夜色,却莫名透着危险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大白兔太子(费力将裴朔雪搬到赵珩面前):弟弟弟弟!这是我的老师,你要一起听课吗?
大灰狼赵珩听见的——……我的老师……(冷笑)
裴裴:看孩子真难,看两个孩子更难
第65章 玩尾巴
挂了半边的帘帐终于落下,掩下外头稀稀落落的人声。
或许是为了掩盖血腥味,帐子里点了些香,很淡地萦绕在鼻尖,闻着像是雨后的青草味,很是清爽。
隔着一张屏风,裴朔雪坐在外间的软塌上,看了屏风内还坐着的影子一眼——赵珩依旧拿着那本兵书,时不时地翻一页,看着没有立时入睡的打算。
裴朔雪却是有些疲乏了,赵焕为了避开上阳地界,这些天来几乎是日夜不歇,绕路赶到寒部后才歇了一。夜就被赵珩这处给勾了过来,裴朔雪的觉实在没有补足,此刻赵珩又不说话了,帐中静得很,裴朔雪不免泛上睡意。
可赵珩还醒着,裴朔雪再心大也不敢就这么大喇喇地补觉。想到此处,裴朔雪生出些不忿的心思来,要不是赵珩半夜出了这档子事,此时自己在寒部早入了梦乡,哪里还要替太子来撑这些兄友弟恭的场面。
困倦上涌又不能睡,裴朔雪不禁起了一些坏心思,他朝着赵珩抬了下下巴:“你皇兄不是要我来考你的书吗?要不就现在背一段给我听听?”
赵珩挑了下眉,显然没想到裴朔雪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个,他合了手中的书,问道:“裴大人想要听哪本?”
往常在蜀州的时候赵珩的书就读得好,赵珩倒不觉得裴朔雪是真的想要考自己的书,按照他对裴朔雪的理解,多半是他无聊,随意找个事做做。
果然,裴朔雪见赵珩搭理自己,靠在软塌上随意道:“就背殿下手中那本吧?就背谋攻篇吧,从用兵之法开始。”
“书拿来。”裴朔雪习惯性地像督促赵璜温书时的样子,朝着赵珩伸出手。
赵珩拿书的手紧了一下,而后轻描淡写道:“裴大人考学之人应当比本王还要熟悉才对,怎的还要看书对照?”
裴朔雪只是习惯,被他这么一说,伸出的手缩了回去:“背吧。”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赵珩声音低沉,背的速度不紧不慢,若不是细细究其内容,倒更像是在讲哄人入睡的故事,裴朔雪不知道教赵珩念书的夫子听他背书的时候会不会打瞌睡,反正自己是昏昏欲睡了。
“……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赵珩落下最后一个字,等了半晌没等到裴朔雪回音,抬头一看,裴朔雪已经靠在榻边睡得香甜。
赵珩自屏风内走了出来,瞥了一眼在裴朔雪身旁小几上燃着的香,走过去拨断了。
裴朔雪浑然不知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放平在榻上靠里的位置,而后赵珩也躺在了他的身边。
小小的软塌上挤上两个人已经是极限,两个人连翻身都困难,赵珩侧身躺着看面前人的睡颜,一直平静的眸色翻涌着深切的波纹,他看了裴朔雪半晌,而后缓缓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腰间,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却爬上他的脖子,擒住了他脆弱的脖颈。
屋中燃着的香能助人沉入梦乡,赵珩不知对于裴朔雪来说这香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掐下去裴朔雪会不会像一个凡人一样命丧此处,可他心中涌上一种强烈的、想要在他身上留下印迹的冲动,他想要赵璜看看,被他亲自送来的人本是完美无瑕的,可回去的时候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痕迹,他要赵璜看到裴朔雪身上的印迹时忍不住去想裴朔雪经过了怎样的一。夜,他想要……
疾风忽地从帐门外冲了进来,落在帐中的架子上,与之而来的还有倒影在帐门上的黑影。
“谁?”赵珩松了手,从榻上坐了起来,除了皇帝和太子,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越过帐子周围的守卫直接来到帐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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