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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帝阁 (临安教司)


  此次下山是几个仅存的修仙门派约定在元和山见面,聊聊近几年来研究出的长生之道,元和山作为东道主,山中厢房有限,便包了镇上的一处客栈,供那些弟子居住。
  今日是喊他们这些青年才俊相互认识一番,怕压着辈分同辈们不好交流,两边都没来长辈。临走前,掌门特意叫了倪书容去,让他在山下看着点忍冬,让他不要和乾清门起了冲突,不然他们宁愿分路走,也不会在此淋着雨等着忍冬祭拜故人。
  掌门只有这么一句,倪书容也不知道忍冬和乾清门有何恩怨,只能随身跟着,他一跟着,门中弟子也一溜烟地跟着,半道遇上回山门的大师兄岑析,也捎带上了,才有这么浩浩荡荡地一群人站在野外淋雨的奇景。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忍冬还在雨中站着,没有本分动身的意思,倪书容想着镇上的一大堆事,心中焦急,可又不敢上前去催,握着伞的手无意识收紧,眼珠子盯着地上不动了。
  岑析瞥了一眼自己这个怂得不行的师弟,推开他打在头上的伞,兀自往雨中的站立的人走去。
  这片郊外不是什么好地皮,荒废了许久,零零散散地有不少坟墓,都是穷苦人家身死之后安身的地方,许多坟前已经长满了杂草,唯有忍冬面前这座干干净净地躲在一棵桃树下,连风雨都未曾淋上几分。
  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
  看槐树枝干遒劲,枝繁叶茂,少说也有十几年的树龄,忍冬不过十八,一看就不是他种的,想必是在什么地方移植过来的。
  岑析看着忍冬的后背,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的人此时低着头,身子微微弓着,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他身上一般,逼得他不能挺直腰板。明明正是青年人意气风发的时候,他融在雨幕中的背影却是如此萧瑟和孤独。
  在身后元和门弟子们看不到的地方,岑析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轻佻神情,眸色深深,看向忍冬的目光复杂中带着一丝茫然,而后他兀自扯了一下嘴角,眸中的认真尽数消散,又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
  “别看了,再看能看出朵花来吗?”岑析的嘴向来毒辣,他就像不知道这位师弟的古怪脾气一样,一个劲儿往逆鳞上戳,“人都没了想着了,早干嘛去了。死后的祭拜不值钱……不过生前你要是没有亏欠,死后也不必这般护着吧。”
  忍冬慢慢回头,一双凤眼割破淋淋的雨幕,他的瞳孔色很深,投向岑析的目光深沉又死寂,平静眼眸之下却是肉眼可见的忍耐和压制不住的汹涌情绪。
  就连他的身子也下意识地绷紧,肩膀压低,绷成了一条直线。
  岑析见状一点也不畏怯,反而笑意盈盈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难不成这人是你杀的?”
  忍冬的瞳孔微震,内里汹涌全数翻涌到明面上,深邃的眼眸盯着岑析,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若是你杀的,既已做过,便别后悔,事过而悔,不是男儿所为。”岑析音调微转,意有所指道:“若不是,诸般罪过就不要加诸己身,你这般看不破生死,可修不成大道。”
  忍冬定定地盯了他半晌,忽而像是泄了情绪一般,望向他的眼神空洞而淡漠,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转过头重新去看那座无字碑。
  “再给你一炷香,动作快点,那么多人等着呢,你也好意思。”岑析不以为意地拍了一下忍冬的肩,离手时还捏了两下,掌下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并没有看上去那样松快下来。
  不过摸着身材还不错,看着这两年也没偷懒,应当也会些武功。
  岑析心中盘算着往回走,留他一个人在原地。
  一阵风过,吹落一树的雨水和桃花,纷纷扬扬地全打在他的身上,凌乱的花瓣黏附在他打湿的衣裳上,远远看着他就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在风雨的摧折着狼狈而不堪,可是这次,再没人牵他的手领他回家。
  一朵残破的桃花落在无字碑上,忍冬缓缓地低下身去,他的头上、肩上全是碎裂的花瓣,却只低头去拂墓碑上的那朵。
  “师尊……”低哑的音节自他的喉间溢出,只两个字便蕴藏着无数汹涌而浓烈的情绪。
  这是裴朔雪去世的第二年。
  这是他师尊因他去世的第二年。
  作者有话说:
  裴裴:徒弟大逆不道怎么办,先溜为敬~


第41章 竹骨伞
  忍冬无视倪书容挡过来的伞,木着脸走在弟子前头,淋着雨走了一路。
  岑析看着他那张板着的臭脸就来气,刚想上去就被倪书容拉住了。
  忍冬淡淡地瞥了一眼被倪书容拉住的岑析,凤眸中没有半点波澜——这个曾在女娲庙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师兄并未能认出自己。
  时光模糊人的记忆,抹去人的情感,谁还会记得几年前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可他却在两年中断断续续的噩梦中从记忆深处拉出了一张仅见过一面的人脸——当初女娲庙中起了争端,从中说和的乾清门长老林域正是裴朔雪坠崖的元凶!
  裴朔雪的死讯对忍冬来说是一场长达两年的噩梦,而他每次在夜色深重时满身冷汗地从床上惊坐起的时候,脑中活生生地拉扯出林域的模样便更加清晰,直至他完完整整地自记忆深处将这个模糊的人影挖了出来,再难忘却。
  他全身湿透着走进下榻的酒店,店小二惊诧之后忙递上一张干爽布巾,忍冬接过随意抹了两下额角刺眼的雨水,没管身上其他的湿迹。
  “二楼雅间的甲字房客人到了吗?”忍冬瞥了一眼背后收着伞打闹的弟子,低声问道。
  店小二也是会看眼色的,只短暂地愣怔一瞬便明了面前这个人是二楼甲字号房要等的客人,点点头道:“那位客人已等候多时。”
  话音刚落,岑析和倪书容他们已经收了伞走了进来,见忍冬已经兀自往二楼走,一副视他们为无物的样子。倪书容受师父所托看着忍冬,加上他又是个喜欢照顾人的性格,见状便想跟过去,却被岑析一把拉住了。
  岑析搭着倪书容的肩膀,半个身子都要压在他的身上,懒散道:“师弟,我和你一个房。”
  即便有着岑家的资助,元和山的日常开销把控得很严,这次下山弟子们都是两人一房的。岑析身娇肉贵的,自个儿定了一间单房。倪书容照顾着其他弟子,准备和忍冬一个房间。
  “师兄你不是定了房了吗?”倪书容纳罕。
  “师兄舍不得你对着那张死人脸。”岑析笑嘻嘻地揪住倪书容的脸颊,照常逗他:“师兄疼你吧,说谢谢好师兄。”
  倪书容是从小被他欺负大的,岑析的流。氓样他见识得多了,木然道:“谢谢师兄。”
  “好师兄。”岑析强调。
  “谢谢好……师兄。”倪书容避开被他扯着的脸,脸颊上顿时浮起一道红痕,随之浮起的还有他的耳尖。
  岑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的耳垂,眼中略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两人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忍冬早已上了二楼,不知入了哪个屋中。
  ——
  店小二端着一壶上好的春茶,正要敲雅间甲字号的房的门,相邻的乙字门突然开了,走出一个家仆模样的人。
  “我家公子已等了半日了,茶水都未曾上一壶,就拿那两碟子糕点糊弄谁呢?隔壁才进了人就奉上茶水,就单单叫我裴家等着,知不知道我家公子即将入都……”
  家仆一开口,店小二便直欠身打招呼,正准备说些软和话安抚客人情绪,就听得里间一个公子的声音响起:“算了,这时节忙正常,况且隔壁早就有人等着了,确实是比我们早。”
  早就有人了?
  家仆蒙了一下,还是依言放过了店小二,店小二顶着笑脸见乙字门关上了才重新敲了敲甲字号的门,得到允准后才进去,将茶水放在房中两个对坐的人中间。
  “外头有人?”是定了这间房的老人开口问道。
  “是隔壁的房客,不过是为些茶水的事,不是旁的人。”店小二记得这人嘱托过不要让闲杂人靠近这间房,出言解释道。
  老者点点头,瞧着店小二出了房门,才将目光重新放到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上——即便在两年前见过,杨世端还是不得不感叹一声这个孩子身上的变化。
  两年前忍冬失去依靠后,杨世端本想着借此变故能劝忍冬回都,因此特意来了一趟蜀地,甚至不惜说破了忍冬的真实身份,可忍冬状若死槁,一双凤眸黯淡失神,整个人也消瘦不堪,杨世端磨破了嘴皮子也未能在忍冬口中听到一个字。
  最后还是不经意之间提了一句裴朔雪的死,忍冬才抬头看了他一眼,隐隐有鹰视狼顾之相,即使只是阴沉狠戾的一眼,也足以让杨世端看清其中的警告和狠绝。
  杨世端一面感叹,一面忧心。
  感叹的是他一直想着忍冬生于乡野,未曾经过宫廷的浸润,怕他早就失了天家野心,就算将人弄回去也无济于事;忧心的是忍冬明显是个有自己主意的,又对生身父母没有半点感情,恐怕不是言语能动容的。
  果然如杨世端所料,忍冬见了他的第二日便冒着大雪入了元和山,再收到消息便是忍冬在山门外跪了三日,求得元和门掌门收他为徒后一直在山中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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