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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帝阁 (临安教司)


  “玄鹤营都来了!”摊子上的几个中年人围坐在一桌上,一边瞥着路口的动静,一边小声谈论道。
  “贵妃病了,陛下下旨寻民间医师,安南王真是胆子大,这个也敢拦。”
  裴朔雪动了动耳朵,去摊子老板那儿叫了两样小菜,两坛酒,自然地坐到那桌中,问道:“这个安南王权势这么大的吗?连皇上的宠妃也敢不给面子?”
  桌上人喝了裴朔雪的酒,也不支吾,低声道:“一看你就不是蜀州土生土长的人,皇上对咱们这位安南王施恩得很,前两年西南闹了些涝,只波及到安南王的封地一点,他上了折子,皇上就免了他朝贡一年。”
  “我听说,安南王身子弱,说不准是怕南地的医师全跑去平都去,于他疗养无益,才不肯放求医榜的。”
  “其实贵妃家世那样显赫,这些年未曾生下皇子依旧受陛下爱重,要不是对上安南王,而是其他藩王侯爷,那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
  裴朔雪约莫听了有半个时辰,乡野之人许多事也只是道听途说来的,并不真切,可这个贵妃倒是和他有些渊源,他便多听了一会,可左不过还是安南望如何受皇上宠信,权势如何大,就连贵妃的家世也不能与其相抗,旁的倒也没什么新鲜的。
  裴朔雪听够了,带着忍冬归家,素筝和赵鸣鸾正在锅灶旁煮粽子,忍冬见了,过去搭手。
  这两年忍冬从素筝那里学了不少做饭的手艺,就连外头哪个馆子裴朔雪说了一声好的菜肴,他都偷学了许多,时常下厨给裴朔雪做些宵夜。
  只剩下裴朔雪这么一个闲人在院子里东逛西逛,他在灶台转了一圈,瞥见压锅下头的一角黄纸,抽了出来,竟然是街上士兵撕毁的求医榜。
  “你这是要去平都救贵妃?”裴朔雪问道。
  “纸厚,拿来垫锅。”素筝淡淡道。
  裴朔雪又细细看了一遍手上完整的一张求医榜,没有说什么,似笑非笑道:“我还当你们巫族又想入皇室了呢。”
  手中这张纸虽沾了些锅灰,却是完完整整的一张,必是素筝在安南王诏令来之前掀的,那个时候可是有粘榜的人守着的,她堂而皇之地掀了榜,此时本该被请到驿馆中择日入都的。
  若不是安南王的指令来的巧……真的这么巧吗?
  裴朔雪看着素筝柔声教忍冬和赵鸣鸾包粽子的样子,轻而缓地戳着篓子里淘澄干净的糯米玩,平整而洁白的糯米上登时被戳出一个个手指大的洞。


第28章 花灯愿
  又是一年春景日,蜀州的春信节如约而至。
  春信节前前后后要热闹上十几日,白日赏花,夜晚放灯,百姓们能借着节日消遣上许久。
  学堂前一日就早早地放了学生回来,忍冬在扎春信节当晚裴朔雪手上拿着夜游的花灯。
  倒不是街上没有手艺好的花灯匠人,只是裴朔雪要求多,又挑剔,先前一年做花灯的匠人被裴朔雪为难了许久,好不容易糊好裴朔雪要的样式,今年却是再加钱都不肯做了。
  旁的人要的花灯样式,不过是些兔子、小狗,再怎么都是凡俗间能见到的玩意,裴朔雪要的花灯样式却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就连古书中忍冬也找不到只言片语,一听就非平常精怪鬼魅。
  忍冬幼时懵懵懂懂时就怀疑过裴朔雪的真实身份,这些年来,他迎风而长,容貌渐变,可眼中裴朔雪的容貌却分毫未改。当年他偷偷让老画师画的裴朔雪画像还压在箱子底下,提醒着他这个养大自己的人并非人类。
  蜀州山峦众多,丛林密布,忍冬自小便听得许多志怪传言,长大后又看了许多古书怪谈,一直觉得裴朔雪是当年清玉山上一只成型的妖怪,下山用了些障眼法叫人看不见他的原貌。
  看样子裴朔雪是不知道自己能见到他的原貌的,忍冬一直拿这件事作为一张底牌,虽说自上次裴朔雪说要自将自己送给那对求子的夫妇之后再未提及此事,可他一直绷着一根心弦,要是裴朔雪再做此谈,实在无法之时,他会用这件事来作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能威胁到裴朔雪最好,若是因此招致杀身之祸……
  想直此处,忍冬眸光微散,晃了一下神,手中藤条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啪嗒一声短成了两半。
  “啧。”在一旁托着腮“监工”的裴朔雪嫌弃地哼了一声,心疼地看一眼被忍冬撅断的小兽爪子,道:“你是读书读傻了吗?手上没个准头,都没小时候机灵了。”
  忍冬去岁又以十三岁的年龄考取了秀才,作为此地年纪最小秀才,早被本地文人夸赞地不行,完全盖住了另外一个年轻秀才的光芒——裴朔雪救下的那个裴家小儿,去岁以十五岁的年纪和忍冬同届考上秀才功名。
  忍冬没回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盯着裴朔雪的发旋,平静的黑眸下涌动着浓重的情绪——若是知道自己能见到他的本来面貌后,贵人真的会对自己动杀心吗?
  裴朔雪盯了半晌,也没见忍冬手上的活计再动起来,抬起头正迎上忍冬躲闪的目光。
  忍冬避开他的眼神,重新捻了一根藤条,劈开抿散,重新编那只爪子。
  过了约莫半盏茶,忍冬举着手中一只似猫似狗,似虎似狼的玩意儿,给坐在一旁无聊地绞纸玩的裴朔雪瞧了一眼,问道:“是这个样子吗?”
  裴朔雪细细端详一会,点着那四只爪子道:“这个爪子是像老虎的爪子一样,要稍稍再大些。唔,我忘了,你没见过老虎。”
  “书上见过。”忍冬撕了爪子上的纸张,重新糊了一张上去,问他:“明日春信节,贵人还要去奇珍阁吗?”
  “去啊。”裴朔雪眼睛亮了一下,脚下的三斤也跟着他亮了一下眼睛。
  在清玉山的时候,裴朔雪有时还能化了本相出来,三斤也能随时说说话。可在蜀州,忍冬日日照料着裴朔雪的起居,他必得维持人形,三斤因此也不能开口说话。日子长了,两人都紧巴得很,而青鸾在奇珍阁特意辟了一处静室给他们,安全保险,骗得裴朔雪常带着三斤去坐坐。
  迎上裴朔雪亮晶晶的眼睛,忍冬垂了眸子,低低应了一声,想起裴朔雪每次带着三斤在奇珍阁一待就是两个多时辰,心中有些不知滋味,沉默地糊着灯笼。
  微风吹过他发间蓝黑飘带,遮住了他的眼睛,忍冬双手都是浆糊,拉扯不开,竟由着发带遮着,摸瞎去画纸上的颜色。
  裴朔雪见状站起来,伸手替他拂开,眯着眼睛瞧了着外头晃动的树梢,轻声道:“起夜风了。”
  忍冬上下打量了一番裴朔雪单薄的衣裳:“夜间风大,我这里手拿不开,要不贵人进去避避风?”
  “我不。”裴朔雪晃了晃酒壶:“迎风对月,饮酒高歌,乃是幸事。”
  忍冬轻声叹了口气,洗净手上的浆糊,去里屋抱了毛毯给裴朔雪盖上,三斤跳上去压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裴朔雪的怀里钻。
  忍冬捏着它的后颈警告道:“别动,贵人喝了酒,晃多了他头晕。”
  裴朔雪修长白皙的手指落在三斤黑色的毛皮上,更显得莹白。前几日他刚要三斤换了一身黑色的皮毛,此时正是没玩够的时候,就算是半醉半醒间也下意识地护着,抱着三斤不肯松手。
  “过来。”裴朔雪指间还夹着几根黑色的猫毛,朝忍冬伸手。
  忍冬温顺地低下头,任由裴朔雪将那团黑毛团顶在自己的头上。
  “我怎么瞧着你长得越来越讨小姑娘喜欢了呢?”裴朔雪醉眼朦胧,抚上忍冬的眉眼,满意地瞧着自己养大的小崽子褪。去幼时的稚嫩,渐渐生出棱角,衬得他那双凤眼更为深邃有神,看着自己的时候隐隐闪着光亮,像是缀满星星的夜空。
  “等再过两年,你考中举人,估摸着就有人上门相看说亲了。你要是遇上喜欢的可以先定着,要是还想再考,考上算锦上添花,就算没考上也能成家立业,你在蜀州也算有个根在了。”裴朔雪喜滋滋地盘算着,觉得自己将崽子养到这个份上,总算是能全了宋明轩的心愿,还了这份因果了吧。
  忍冬侧脸挨在裴朔雪的掌心里蹭了两下,乖巧地露出两个梨涡闷声道:“那贵人呢?”
  裴朔雪顺手在他嘴边梨涡上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随口笑应道:“你若是孝顺,留一间房给我住着我就住着,若是不愿我依旧四处云游去。”
  忍冬默然,半晌没回话,只是沉默地蹲着,抱着藤椅的把手,将自己的脑袋搭在裴朔雪的腰腹间。
  裴朔雪知道他是个多心的,轻轻合上眼,推了他一把,打断他的思绪,笑骂道:“懒该躲够了,再不去做,明日还赏不赏花灯了?”
  忍冬恋恋不舍地站起来,三斤瞪了一眼这个把自己推到一旁去的人,重新占据了裴朔雪的肚皮,扬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向忍冬示威。
  要是自己是一只狸奴就好了,那样就能心安理得地赖在裴朔雪的身边……
  只是裴朔雪这样喜新厌旧的人,这几年来狸奴换过不少,他又有什么把握能窝在裴朔雪身边一辈子呢。
  忍冬看着合眼安睡在月色下的人,嘴角扯起一抹自嘲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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