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镜见他醒了,一瞬间竟热泪盈眶,他猛点头,连声道:“是我!是我!我来晚了!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去!”
杜浮筠艰难地笑了笑,道:“方才……还道是……梦……”
“不是梦。”李观镜握着杜浮筠的手,感觉入手一片冰凉,心知不能再耽搁,便问道,“你伤在哪里?还能不能动?”
杜浮筠“嗯”了一声。
李观镜擦了擦眼睛,将杜浮筠半扶半抱着背到背上,他试着走出一步,感觉整个腿都在打颤,而杜浮筠又没了声音,他不由着急起来,忙道:“你别睡啊!”
杜浮筠缓了片刻,在李观镜耳边轻声道:“你放心,我……我一贯命大,不会死……”
“嗯,不会死。”李观镜哽咽道。
杜浮筠将头贴近李观镜,虽没有气力再说话,但是这个举动无声地给了承诺,李观镜由此才能坚持走下去。两人好不容易才到了林边,李观镜小心放下杜浮筠,用方才扔下的披风裹住他,好让他不会那么冷。
林外风声渐大,云层飞快地从头顶掠过,李观镜看了看天,忧心忡忡道:“好像快要下雨了。”
杜浮筠靠在树边,半睡半醒间,只愣愣地看着李观镜,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李观镜垂头帮杜浮筠理了理凌乱的鬓发,道:“马儿被我赶走了,我们暂时回不去,只能就近找个地方躲雨,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探探路。”
杜浮筠没有听懂李观镜的话,但是看见李观镜起身,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李观镜愣了愣,看见杜浮筠迷蒙的眼神,一瞬间心软下来,而且他其实也不放心让杜浮筠单独呆着,万一那些人还有帮手,那杜浮筠留在此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思及至此,李观镜咬咬牙,又重新背起了杜浮筠,道:“罢了罢了,我带着你一起。”
郊外通常有村落,农夫耕田又少不了水,李观镜便沿着溪水溯流而上,渐渐的,他感觉身体好像已经不属于自己,每一刻仿佛都到了极限,但是每一刻他都坚持了下来,突破到了新的高度。
今日之后回想,李观镜会觉得这会儿其实没过多久,但当下的他只觉得度日如年,自己明明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但是回头看去,溪边的尸体还在目力所及之处,他只能继续往前走,不敢停下步伐。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老天终于承不住雨重,将其挥洒到了人间,好在秋雨不像夏日的阵雨来势汹汹,初时只偶尔有几滴被风刮到脸上,李观镜加快了步伐,终于在雨变大之前,看到了农田。农田边有一处简易的茅草亭子,是农户夏日值夜休息的地方,草帘子不能保暖,但是勉强能够防一点风,而且亭子里还堆了几个稻草垛,能够帮着御寒挡雨。李观镜进入亭子,轻轻将杜浮筠放在一边,然后拆开一个稻草垛,用稻草做出一个窝的形状,脱下外袍铺好,这才让杜浮筠躺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李观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本能地想要跟着躺下去,但是理智却制止了他,因为他知道,这一躺,自己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再起身了,当下只能一鼓作气,垂头去检查杜浮筠的伤势。
杜浮筠衣服有多处破损,每一处下面都有刀伤,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是他的左肩,那里被剑刺穿,此时仍在冒血。李观镜身上没有药,好在他前世学过一些急救包扎的手法,便凭着模糊的记忆,用剑割下两人的衣摆,拼拼凑凑地包好了所有的伤口。在这个间隙,杜浮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李观镜探他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此时外有寒风,内有失血,他担心杜浮筠受不住,便道声“得罪”,跟着睡到窝中,用披风裹住两人,以自身体热为杜浮筠取暖。
李观镜初时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去注意杜浮筠的状态,但是很快,他的眼皮再也不受控制,连手指也不听大脑的使唤,整个人如同坠崖一般,落入深沉的睡眠中。
睡梦中是一片漆黑,李观镜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在梦中,还知道自己急着做一件事,须强迫着自己醒来才行,可是他太过劳累,未能如愿醒来,反而跌入了梦中梦,意识正在挣扎中时,忽然一道光映入眼帘,耳边由远及近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李观镜终于睁开眼,他怔怔地看着前方,过了片刻,才想起睡前发生了什么,而怀中早已空了,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看见了光亮的来源——
杜浮筠在亭子中生起了火,他靠在草堆旁,正呆呆地看着火,脸上无一丝血色。
也不知是因为没到天亮的时辰,还是因为阴天的关系,外面没有那么黑,但是也没有那么亮,风小了很多,雨幕却大了不少,光看天色,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
“你感觉还好么?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我来守着火。”
杜浮筠将目光投过来,眼中渐渐清明,不复先前的迷蒙,他淡淡道:“无事,已睡了很久。”
“啊?已经很久了么?现在是什么时辰?”
“方才鸡鸣,应是丑时末,寅时初。”
李观镜登时有些羞愧,他是来救人的,没想到自己却睡得这么香,让伤患自己爬起生火,而且杜浮筠将披风和外衣都盖在了李观镜身上,自己只借着草堆避风。李观镜看杜浮筠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了,但是想到他重伤在身,定然还是畏寒的,便穿好外袍,然后用披风将杜浮筠严严实实地裹住,又拔了些稻草堆在他的腿边。
杜浮筠看着李观镜照顾自己,等李观镜依偎到他身边时,微微动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回来?”
李观镜动作一顿,抬头看杜浮筠。
杜浮筠安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你那时生气,本该走了的。”
李观镜眉头一皱,问道:“这么说,你故意气走我?”
杜浮筠别开目光,重新看向火堆,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事涉党派斗争,卷入其中没有好处。”
“我不打算卷入什么斗争里,我只是想帮你。”李观镜没好气道,“你看罢,我不回来,你今晚还有命活么?”
杜浮筠柔和了面容,垂眸笑了笑,温声道:“如此,这条命从此便归镜天支配罢。”
李观镜被口水呛到,惊愕地看向杜浮筠,后者却若无其事,仿佛不知自己说出的话会引起别人误解一般。李观镜当他是烧坏了脑袋,便没有接话,只问道:“之前看你伤得很重,为何不叫醒我,要自己起来折腾?”
“寒夜能助我退烧,但睡久了也会失温,我只是左肩伤重,右手尚能活动,便起来生了火。”
李观镜想到自己睡前是紧紧搂着杜浮筠的,不禁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解释道:“你说得对,我也是想到这点,所以睡前抱住你取暖了。”
杜浮筠眼中露出微不可查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李观镜见杜浮筠神情恹恹,劝道:“我睡好了,你再睡会儿罢。”
杜浮筠没有说话。
李观镜等了好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转头要再说一句,忽觉肩上一沉,原来杜浮筠已经睡着了,头靠了过来。李观镜无奈地叹息一声,将披风往上掩了掩,轻声道:“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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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杜浮筠是本名,竹言是他的字,考虑到古人本名和字一般会有一些联系,“筠(yún)”又是竹子的别称,所以取了这个字啦
第47章
杜浮筠睡着后,李观镜为了保持清醒,开始静下心思考今天的事。
先前在树林中,有血滴落到李观镜脸上,说明树上的那个人也受了伤,他和杜浮筠各自藏着踪迹,想必都等着对方先出来,自己好占上先手,而李观镜的出现,恰好打破他们对峙的僵局,再加上他喊的那一句,这才成功助杜浮筠脱困。也正是因为那人的反应,让李观镜证实了心中的猜测:这些人是李璟的手下。
李观镜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没能帮成李璟不说,反倒还成了他的绊脚石之一。想到此处,李观镜内心十分难受,李璟是他的挚友,他不该背叛李璟,可是让他放任杜浮筠遇险,他却也做不到,即便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选择回来。李观镜自责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如果李璟和杜浮筠的境遇反过来,他其实也会选择去救李璟,因为说到底,他们都是李观镜所珍视的人。
珍视的人……
李观镜猛地一惊,忽然发现杜浮筠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在他的心中占据了这么重的分量,竟然能够与相识多年的李璟相提并论了!他微微侧头,只能看见杜浮筠长长的睫毛在面上留下阴影,就这一眼,却叫李观镜感觉出杜浮筠和李璟的不同来——凑近李璟从来不会让李观镜紧张,可是杜浮筠却不一样,这样近距离看杜浮筠,让李观镜没来由的心跳加速,若是此时杜浮筠睁开眼,李观镜定要心虚地跳开才是。
但是他心虚什么?
李观镜脑中纷乱万分,一会儿将秦子裕代入这个情景,一会儿想象是柴昕靠着自己,可是不管将杜浮筠换成谁,他似乎都不会这样甘之若饴地让对方靠着,他如今之所以忍着手臂酸麻却一动不动,全因为这个人是杜浮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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