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豆儿怔怔抬头,喃喃道:“一定不是这样……你们骗我……”
李观镜了然,想来是年豆儿终于明白了年欢的死因,淡淡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二。”
“年轻人资历少,被哄骗也属正常,等你见得多了,自然就懂得分辨了。”
齐骞看向李观镜,神色有些奇异。
年豆儿嘴角抽了抽:“我比公子大两岁。”
李观镜没有接话,他并指夹起供词,道:“这里面的一切我都可以原谅你。”
年豆儿自然知道不会无条件饶恕她,便问道:“公子想让奴做什么?”
“今日取回墨香琴,以日落为限。”李观镜知道除了这两个被蒙骗的侍女,李照影一定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与外界传消息,不过天黑之前,李观镜自信可以让人看住整个府邸。
年豆儿想不通其中关节,不由问道:“你不怕我去告密么?”
李照影迟早会得知骊山别院的骗局,所以李观镜并不在乎年豆儿是否忠诚,但话说出口,他却道:“你相信我不曾折磨年欢,我也相信你会将功折罪。”
年豆儿呆住。
“会骑马么?”李观镜温声问道。
年豆儿赧然垂首,摇了摇头。
“换身男装。”李观镜转向齐骞,“你找人骑马带她。”
郡王府的暗卫中女性很少,不过齐骞还是安排出来一个,半个时辰后,四人策马从启夏门而出,年豆儿往西南方向的高阳原去,李观镜则带着齐骞往东南方的少陵原去。
余杭郡王府出自太原,但自迁居长安,故去的族人便如其他世家一般,都安葬在少陵原。长安城距少陵原不过二十里路,李观镜策马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后,便来到了自家祭台前。他跳下马时向四周看了看,不期然竟见到两只马耳朵时不时从一个矮坡后露出,似乎是在吃草。
齐骞顺着看过去,问道:“公子,要去看看么?”
“不必,应当也是祭祀。”李观镜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有几分好奇,毕竟今日并非寻常祭祖的日子,而且少陵原上埋葬的都是世家大族先人,独自一人来祭祀很是少见,像他这样需要避开众人的,至少还带了一个侍卫。
齐骞解下包袱,将祭品一一摆在台上,尔后燃起火盆,看向李观镜。
李观镜收回思绪,温声道:“你去亭子里歇着罢。”
齐骞明白李观镜是想单独祭祀,便带着两匹马离开,往半里外的亭子行去。
李观镜目送齐骞远去,收回目光时,火盆已经熄灭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名符,上书二字,用火折子点燃后,落入火盆中,尔后抓取纸钱引燃,待到火势越来越大,烤得脸都有些发烫,他才缓声开口道:“家中嬷嬷说,用府里的祭台为你设祭,与生人被邀作贵宾是一样的,所以方笙,你应该会来的罢?”
青烟直冲而上,一阵清风拂过,烟云便往东方飘去,宛若归去故人家乡。
“对不起,今日才有脸面来见你。”李观镜不信鬼神,但此时却无比希望这个世上真的有鬼魂,如果逝去的人还能够听到生者的声音,死亡似乎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灰烬渐渐将火盆填满,纸钱燃尽,李观镜的絮絮叨叨也到了尾声,漫无目的说了好半天,他才发现一直都在说自己的经历。对于这个奋不顾身挡在身前的小娘子,李观镜其实了解得非常少,只觉她来去匆匆,一直在忙忙碌碌寻找着——在元也身上寻找他的影子,又在他的身上寻找元也存在的痕迹。
“左不过要等到我们三人再聚的时候,才能叫你分辨真切了。”李观镜怅然一叹,站起身来。他抬手正要吹口哨,目之所及,那匹吃草的马儿越过山坡进入视野,让李观镜不由一顿。
黑身白尾,是杜浮筠的马。
李观镜迟疑一瞬,便放下了手,快步往矮坡那边行去。马儿比齐骞所在的长亭还要远一些,李观镜行到跟前时,已然是气喘吁吁,马儿认得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垂头去寻找枯草。
李观镜站定,稍稍平复了气息,尔后重新抬步向前,矮坡后的景象便如卷轴画一般缓缓铺陈在他的眼前,先是一座祭台,然后是墓碑群,最后,李观镜看见了靠在其中一座墓碑上假寐的人。
杜浮筠脸色苍白,眉头紧锁,手中握着一只湿手帕,脸颊尚有残留的泪珠。
他似是恸哭了一场,累到昏睡过去。
这在李观镜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事,他心中惊异,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来到了杜浮筠面前。李观镜虽然在走路,但是目光一直落在杜浮筠的脸上,直到清晰地看到被泪水打湿的睫毛,他蓦然心有所感,抬眸看去,墓碑上的字映入眼帘——
皇考杜府君,皇妣独孤孺人,是杜浮筠的父母。
李观镜心生敬意,只是手上没有祭拜的物品,只能跪到墓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等他直起身时,这才发现杜浮筠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有很明显的疑惑。
李观镜便指了指马,道:“我来祭祀方笙,看见了它。”
杜浮筠嘴唇微动,过了片刻,哑声道:“真巧。”
李观镜到他面前伸出手,道:“起来罢,地上凉。”
杜浮筠借力站起,看手帕已经结了冻,便用衣袖抹了抹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后,道:“既然遇见,能陪我走走么?”
“当然。”
令人并肩往矮坡上走,四周无树,风显得格外大些,杜浮筠不动声色地靠后两步,为李观镜遮挡寒风。
李观镜拢着斗篷,不解风情地问道:“为何不干脆去背风处?”
杜浮筠推着李观镜到坡顶,道:“这里视野好。”
视野好意味着看得远,也意味着不会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李观镜回头看着杜浮筠的眼睛,顿了片刻,终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处湿润,感觉到睫毛在指尖微微颤动,原本的关怀忽然掺杂了几分旖旎的念头,李观镜只觉指尖微微一麻,他连忙收回手,轻咳着别过脸去,强自镇静地问道:“发生何事了?”
杜浮筠没有回答。
李观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复,有些好奇地转头看身边的人,正对上杜浮筠怔忪的目光,一时有些心慌,又问了一句:“遇到麻烦事了么?”
杜浮筠眸光聚拢,他点了点头,道:“是,大麻烦。”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李观镜安抚地笑道,“什么麻烦?”
“在此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杜浮筠认真地看着李观镜,仿佛要看进他的内心,“你托束凌云帮你去江南找什么?”
李观镜笑意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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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皇考、皇妣中“皇”是指对先代的敬称,据说是在元朝之后墓碑上这个字才改成了“显”
②及杨玄感反,帝诛之罪及九族——《隋书。刑法志》
第139章
风猛然大了起来,几乎让李观镜站不稳,不过他的内心却无比清明——杜浮筠定然已经知道此物与何事有关,他如今再问,不过是想听李观镜亲自说。
得知李照影要给李未央送“大礼”后,李观镜确实给束凌云去过信,只是束凌云官阶不比他低,他无法指挥束凌云做事,只能建议他将找到的东西交给李璟,届时自己再去找李璟帮忙,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自然,若此物一开始就在自己手中,则更加方便行事,因此李观镜也派了人往江南去。
不过当下有更加重要的点——李观镜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试探道:“你知道束凌云?”
“他助你换出元少侠。”杜浮筠轻描淡写地带过,继续道,“你不想回答,是么?”
“也不是,我确实有这个嘱托,那是一样足以毁灭赵王的物品,当然也有可能是人证这一类。”李观镜如实道,“但我不知具体是何物。”
“束凌云知道。”杜浮筠淡淡道。
李观镜一愣,不解道:“怎么会?我也是前段时日才含糊听说了几句。”
“有人给了提示。”
李观镜猛然想起李照影说过希望束凌云莫要让他失望这类的话,不过他转念一想,又发现了端倪:“你又是如何知道了这些?”
杜浮筠看向远方,李观镜顺着看过去,只见在天尽头,有几个黑色小点在缓慢移动,是官道上最常见的景色。李观镜撇了撇嘴,待要再问,杜浮筠指着东南面,开口道:“那边是商州。”
“商州怎么了?”话刚说完,李观镜便察觉到问题所在,他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心下震撼不已,“临沂在长安东北方向,走商州绕路!”
“不错,当年我们离开洛州后,本该是从那里走。”杜浮筠微微侧身,指向东北方,“经雍州渭南县入京,而非从商州入蓝田县。”
雍州地处商州北方,在前朝是京兆郡,毗邻长安,经过雍州后,便可直接从长安东门入城。
李观镜思索片刻,便捋清了所有的线索:“有人让李福改变了路线,且此事留下了证据。”
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样的交谈最为轻松。杜浮筠露出浅淡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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