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珑儿视若己出,甚至比对我和颜悦色得多,那楼中上下都宠着,不会苛待她。”这个他说的自然是朱怀璧,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季南珩自是知道季玉朗心里的坎儿还没有过去,便也不与他提了,只在心里盘算着私下使人去接就是了。
“亏我特地跑来瞧一瞧,殿下还真是心慈。”
“谁?!”季南珩神色一凛,手按在随身佩带的剑柄之上,循声去找方才说话的那人。
“每次听殿下提朱兄,尹某都忍不住起杀念。”然而那人并不露面,只隔空传音进来。
“尹枭,下来露个面。”季南珩不知来人,季玉朗却是清楚,他唤了一声,一人自大开的窗户翻进来,“你这翻窗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呵,殿下恕罪,习惯了。”
“不知阁下是何人?”季南珩原以为是什么鸡鸣狗盗之辈,却见翻窗进来的是个相貌端正的男人,看着约莫而立之年,只是神情言语未免有些不入流。
“季将军勿忧,尹某忠于殿下。”
“嗤!”尹枭方说完这句话,便听身后季玉朗冷笑一声道,“你尹大阁主忠于我?!那倒真是稀罕事。”
季南珩一时拿捏不出这人的身份和态度,便收了剑站在一旁不说话,只听季玉朗同他说,“舅舅,这是天机阁主尹枭,他号称手掌天下事,父王的事便是他查到书信往来和当年未被灭口的人证交予我的。”
“……皇室秘辛,先生是如何查到的?”
“这世上只要是人做的总会留下痕迹……不过季将军安心,我与殿下目的一致,在当今那位太子殿下被拉下宝座之前,尹某绝不会背叛殿下。”
季南珩仍是对此人有些半信半疑,但见季玉朗朝他点点头,便叹了口气回礼道:“先生客气,本将并非真心疑你,只是事关重大仍需谨慎小心行事。”
“那些废话说完了,尹枭,你该说说你来做什么。”
尹枭转过来歪头一笑道:“尹某知道殿下离开问刀楼,特来贺喜,二则是来兑现承诺。”
季玉朗闻言眉头紧皱,反问道:“什么承诺?”
这人早些时候明知道朱怀璧与影门合作戏耍江湖人,却故意隐瞒不报,却在这里说着莫名其妙的反话,季玉朗不是第一次听他说想杀朱怀璧了,便只当没听到先前那句贺喜。印象中,除了常巡那件事是他们约定,季玉朗不记得他们还曾有过什么约定。
“殿下不知是常事,前些日子,尹某心有疑惑便去问了朱兄几个问题,他同我讨价还价一番以尹某的两个承诺为条件,解了我心中疑惑。如今那两个承诺归殿下了,若是有什么难办的事,尹某乐意效劳。”
“他果然……你同他说了什么,嘶!”
“玉郎!”
“我无事,你继续说!什么承诺?你同他说了什么?!”季玉朗听到尹枭的话时,撑着就要下地,却抵不过胸口刺痛,身子往旁边一歪,还好季南珩站在一边,抢上前扶了一把。
尹枭见他这副神情便知是余情未了,并未立刻答季玉朗,反而幽幽说了一句,“殿下,您这样可不成。成大事者,当断则断。”
“尹枭!唔…咳咳、咳!咳……”被尹枭这么一刺激,季玉朗又咳出一口淤血来。
季南珩心中焦急,却听一旁那男人轻笑了一声。
“殿下可算把这口淤血咳出来了,我可怕你闷在心里憋坏了。”原是激将法,只是尹枭行事乖张,事先未同旁人商量过,在季南珩看来着实放肆胡闹了些,尹枭却不管旁人如何想,答了方才季玉朗问的事,“殿下行事太慢,尹某先行察觉朱兄身份便去问了,他以此换我两个承诺赠予殿下使用,仅此而已……不过看殿下的样子,只怕也知道了?”
“闻人家……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季玉朗捂着胸口,一字一句问道。
“这算是用一个承诺吗?”
“算!”季南珩本想拦着,毕竟尹枭此人虽琢磨不透却可见其有些本事,他的承诺必有些用处,却没想到季玉朗想也不想答了。
“我要你……将闻人家的事一五一十誊写清楚,限三日内交予我。”
“尹某这就去办。”
尹枭这人来无影去无踪,这一点倒像个江湖人的做派,季南珩却在旁叹了口气。
“舅舅不必担心,此人本事不小,日后有的是用得到他的地方。何况……他要为他爹、前御史大夫尹良誉平反昭雪,荣王叔害了他爹,他不可能倒戈旁人。”
“!!!”江湖上的事季南珩不熟,但尹良誉他却是熟悉的,当年尹良誉出事疑点颇多,却没想到竟有后人留下。
“只是他身份不便外说,舅舅切莫让第三人知晓。”
“殿下放心。只是此人承诺既是有价值,何必为了一个背弃你的江湖人付出这么多,不值当。何况殿下日后还有锦绣前程……”
季玉朗很肯定地摇头,道:“不,他没有背弃我。”
“殿下……”
季南珩原以为他是还没有放下,却不料季玉朗接着说道:“睡了这几日,我才明白过来。他赶我走,是要走他的最后一步死棋,因为我太弱了,帮不了他……如果我拥有更大的权力,能做更多事,他就不会推开我了。舅舅,你说对吗?”
与其说是回答季南珩的疑问,季玉朗此时的神情更接近癫狂,他口口声声念叨的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季南珩一时有些被他这副模样骇到了,便不再多提有关朱怀璧的话。
半月后,两辆马车前后脚出了凉州城,随行护卫个个眼神凌厉,十分打眼。
“店家,茶钱放这儿了!”路旁茶摊一人见这队车马浩浩荡荡出了城,起身留下茶了钱。
消息传回去的时候,朱怀璧正与隋晋坐着下棋,听着手下说完落下一子,吩咐道:“去鸽舍,给十二弟送个消息去,京城事多,叫他照顾着点。”
“是。”
“你这老毛病,不是把人逐出去了嘛!这阵子可有不少江湖少侠替他不平,你也不管管?”隋晋手执白子,闻言不忘打趣一句,二人说话间倒没有什么异样。
“将死之人,害怕名声变臭?何况自尊和名节这种…早就与我无关了。”
“呵!倒也是,这盘棋……也该收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二个承诺
“玉郎,怎么不多歇息着?你前阵子伤未养好就一路舟车劳顿上京,如今该是多躺着。”
季南珩回府听下人禀报便匆匆来到书房,果然见季玉朗独自坐在书房,不由上前劝说。
季玉朗却摇了摇头宽慰道:“舅舅放心,我这伤已无事。倒是舅舅愁容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商议该如何将你们兄妹的事说予陛下听……”
皇室对血脉尤其慎重,何况有事涉当年永穆太子一事,他们身无凭证,总不可能单凭长相和一面之词取信于皇帝,何况若当年真相真如尹枭所言,那么当今太子必然不会放过兄妹俩,季南珩到京中这两日一直与昔日永穆太子的近臣商量。
季玉朗当然明白,只是当年他身无分文,妹妹又命在旦夕,只能将玉佩典当换些银子救命,如今已记不得典去了何处,便没了寻回玉佩的门路。
“此事不宜拖,我与珑儿虽比舅舅晚一步入府,但终归天子脚下多的是耳目,若是有心探听想必是瞒不过。拖得久了,只怕给旁人留下把柄,反而对舅舅不利。”季玉朗心中虽有些主意,但并没有十成把握,按说此事上当更谨慎些,只是拖得久了反而显得季南珩有意隐瞒,继而怀疑到他们兄妹的身份真假上去。
季南珩当然也明白,只是还有些犹豫。
“如今朝堂之上太子虽不是一家独大,却也并非轻易可撼动的,我担心若是办不好会给你和珑儿惹来杀身之祸,你可有把握?”
“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龙佩的话,便只能说些旁人不知晓的旧话给皇祖父听了……”
但旧话有无用处就要取决于皇帝信与不信了,季南珩闻言摇头。
“不妥,陛下如今上了年纪,再加上从前永穆太子殁了伤心了许久,这两年身子并不康健,倘若……”老皇帝已是年过七旬的人了,虽然身子骨还好,但其实早已萌生禅位之意,是而这几年多由太子监国,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必生祸患。
“拖得越久越对我们不利,舅舅不会不知您被调回京是萧庆祯的手笔吧?”
“玉郎,你怎么……”季南珩当然明白,只是意外于季玉朗对于朝政之事的敏感和果决,但他刚想问,又想起这事势必牵扯到朱怀璧,这是他不愿意在季玉朗面前提的。至于直呼当今太子名讳这种事,左右是在自己府里,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如今季玉朗冷静了这月余,心中也清明了不少,似乎真如尹枭所说,他离朱怀璧越远头脑就清明许多,有时竟不知该喜该悲。
“舅舅不必忌讳,我知你想说什么。”言尽于此,舅甥俩都对此缄口不言,重提方才的事,季玉朗又道,“到底皇祖父健在,他萧庆祯也不是一手遮天,若是不搏一搏,才当真是任人鱼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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