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厚礼”
“哈哈哈!妮子变贼了,也不晓得是跟谁学的。”
“自然是跟孔道爷您啊。”
孔丹生搂着怀中女子朗大笑,而后看向一旁静坐如钟近两个时辰的男人,“听天下第一的美人这般说,朱楼主就没什么想说的?”
朱怀璧眼皮都微抬,淡淡反问了一句:“孔道长希望朱某说些什么?”
他二人说话时,崔白琼就一直在旁细细打量着,总觉面前这男人与传闻大相径庭。
江湖上说朱怀璧此人气量狭小、心思阴毒,却并无什么大本事,可她见到的朱怀璧却有一副傲骨在。不同于孔丹生那种俾睨众生的狂傲,朱怀璧更似遗世独立的缥缈仙人,哪怕偶尔睁眼看过来,那眼神也是冷得彻骨,看众人都仿佛是无关之物,崔白琼光是与男人对视便觉十分难受。
孔丹生抬眸,手中酒盅径直飞向欲走之人。
朱怀璧看都未看,抬手便接了酒盅,送到唇边却未饮下。
“朱楼主在暗恼之前,还是先想想该如何让孔某愿意陪你演下去。余瞎子欠你,爷可不欠!”孔丹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话里满是威胁,“先前那些把戏,爷腻了…想必那些自诩清高的伪君子也腻了!你若拿不出些新鲜的,便把命留下,偿了爷在你身上浪费的这些时日。”
孔丹生向来说一不二,崔白琼知他此刻是真的厌了,本想着说些什么转圜,见孔丹生斜瞥了自己一眼,登时胆寒,未敢多说一个字。
朱怀璧面色如常,没有被对方唬住。他仰头将那盅酒一饮而尽,换到左手执杯,右手拇指在唇上轻刮过。
崔白琼还不懂男人此举意欲何为,便见他咬住拇指指甲,下一瞬手倏地一撤。
血珠迸飞,一片染血的指甲被男人吐到酒盅里,紧接着是食指、中指……朱怀璧眉目低垂,他神色平静重复着咬住指甲拔出的动作,神色淡漠得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将右手五指的指甲悉数拔出吐到小酒盅里。
崔白琼并非没有见识的浅薄闺阁娇女,但见到此等情状也只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发凉。
都说十指连心,她曾不小心翻折了指甲,那时都觉钻心一痛,更不要说五指全部生生拔掉。这该是有怎样的心志才能让他神色都未变,一片片生拔出所有指甲,她不敢再想。
朱怀璧缓步走过来,将酒盅轻轻放在孔丹生面前。那杯底尚有些酒水,此刻被血染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还有几滴血珠滴落在案上。
“哈哈哈哈哈!”此刻还能笑出来的唯有孔丹生了,他自酒盅中捡出一片沾着血肉的指甲送到崔白琼面前,“妮子现下该知道爷为何不碰他了,这美人带刺,爷可嫌扎手。他更不是你这妮子能碰的,所以说传闻不可尽信啊……”
崔白琼点点头,能有方才那般对自己的狠劲儿的人,只会比孔丹生更疯更难以捉摸,若是一不小心招惹了,那引火自焚的便是她自己了。
“这是最后一桩事。”朱怀璧摘下胸前挂着的玉坠一并放在案上,转身离去,这次孔丹生没有拦他,而是搂紧了怀中不自觉颤抖的女子,笑着说道:“上次来,爷记得你带了一个白梅的荷包,蛮顺眼的,去叫人取来,装朱楼主这份‘厚礼’再合适不过了。”
“奴家这便吩咐人去找。”
孔丹生松开双臂,任女子离开。他斜靠着,看了眼那杯中的指甲,低沉笑出了一声。
素白儒衫的男人落在院中,他腰间别着一把朴素长剑,双目依然紧闭。
静默了一瞬后,男人开口询问:“恩公呢?”
“走了。余瞎子,剑法练得如何了?”
“还未参透。”
“呵!且让我来试试!”话音未落人已揉身而上,白衣剑客并未亮剑,而自腰间取下剑,以鞘抵御挥扫过来的拂尘。
二人皆没有动用内力,只以拂尘和剑鞘对上剑招来。孔丹生身法潇洒,出手稳健,只是剑法招式相对于太一观的武学更加凌厉了些,而那白衣剑客脚下步法稳若磐石,面对孔丹生凌厉攻势并不见半点慌乱,剑法虽同样精妙,他出招时却仍有些许犹豫。
“夫人,后山梅林那边有一具……”
“老规矩埋了就是。”大丫鬟走到自家夫人身后禀报,崔白琼摆了摆手,随意打发了一句。
她静静侍立在一旁,看着院中对招中的二人身姿,不由捏紧了手中绣着白梅的荷包,眼神有一丝痴迷。
“不打了!这剑法还是闻人正当时使得厉害,你用起来忒无趣了!”终究是孔丹生更胜一筹,听他这般说,白衣剑客也不恼。
“妮子又动凡心了?”孔丹生自崔白琼手中抽走了那枚荷包,瞧了眼女子神态,打趣了一句,“收收心,余瞎子心里只有他的剑。再者他又是个瞎子,你多美的一副皮囊都是无用。”
“道爷又打趣奴家。”依偎在孔丹生怀里,崔白琼轻笑了笑,眼神却往那白衣剑客脸上瞥。细看之下才发现男人双目之间有一道极浅的伤痕,竟是个瞎子,只可惜了这般俊朗端正的面貌,“奴家对爷可是一心一意!道爷有没有觉得这位爷似乎有些像……”
“哈哈哈,不可说、不可说!”孔丹生笑笑,轻拍了拍女子的肩。取了那枚玉坠子连同染血的指甲一并塞入白梅荷包里,系紧口袋绳结丢给白衣剑客,“给!朱怀璧让我转告,这是最后一桩事。”
白衣剑客抬手接了,指尖碰触到湿润的触感,孔丹生一股脑全都倒了进去,那混着血珠的酒液浸透了荷包,淡淡的血腥味透出来,因为看不见,男人的嗅觉更为敏感,他一瞬便察觉到了那股血腥味,微微蹙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将荷包收入怀中转身离开,这是他欠恩公的最后一桩事。
而聚合在崇阳城的江湖人并不知道,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正在慢慢酝酿。
自武平城和涿州返回的江湖人齐聚昔日的奉剑山庄,个个面色难看。实在是因为近来江湖上不太平,怪事血案频频发生。
先是影门突袭掳走了众多正道武林义士,他们兵分几路去寻人,却还是生了旁的岔子。先是常巡等人到了涿州,却发现万阳山庄的庄主常嵩端坐在自己的书房,头颅却已被摘走,桌上被罗列了一张张染血的罪状书,后是以詹溪生和童诗为首的武平一路,发现了那一串留书,线索直指宁家的老太爷宁裕龙,而被绑的人仍大多下落不明,被‘救’回的几个人身上也和常嵩一样,被塞了‘罪状书’,揭开的都是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旧案。
这一切的矛头似乎都直指昔年奉剑山庄以及闻人正一家灭门的血案另有蹊跷,讽刺的是正道武林的侠客们聚在一起,头等大事却是互相推诿摆脱自家的嫌疑。
“这是挑拨!是影门的奸计!他们就是要我们内讧,自相残杀!”
有人大声驳斥,一口咬定那些‘罪状’是影门设下的陷阱,旁边一个掌门见他义愤填膺,事不关己还冷冷嘲讽了一句道:“白帮主,那账簿可是在你儿子身上搜出来的,听闻字迹也与你十分相似,那簿子可是积年的老物事了,你总不会告诉我每一本都是影门几年前就准备好陷害你的吧?”
“你!胡说八道!霍掌门莫不是收了影门好处,在这里颠倒黑白、挑拨离间?!”那个白帮主扯着脖子,不甘示弱反唇相讥,二人眼看就要当堂打起来,旁边人过来拉架,将二人分开劝了几句,间隙抬头看了眼上首的老盟主。
耿垣在堂上听他们吵得不可开交,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而压在他心中最大的疑窦却是朱怀璧。
那个肖似闻人瑜的男人,他是真的被影门抓走,还是串通了影门演了这一出大戏,耿垣心中更接近后者。毕竟正道武林与影门‘相安无事’已有一二十年了,这次莫名绑人挑衅,再结合最早宁家和劳家出事,似乎都证实了耿垣心中的猜想,他看向端坐在一旁的青年,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而季玉朗心中与耿垣有着相似的疑问,这些日子他确实如朱怀璧最早谋划,在一众同辈中慢慢积攒了不少好名声,故而他更加确信朱怀璧与影门来袭一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耿垣叹了口气看向宁常飞、宁常白兄弟。
“二位贤侄,不知令尊如今身在何处?”
宁常飞板着脸答道:“家父听说了此次之事,心中也是大为震惊。为自证清白,已动身南下了,想必不日便能到了。”
“老夫听闻也是颇为震惊,是而……”
“报——!”
一声急报打断了耿垣的话,只见一剑侍疾步而来,停在堂前高声禀报:“启禀盟主,山庄外有影门恶徒来叫门,还带来了几具尸首示威!”
众人一听哪还得了,个个义愤填膺,说话间就要与影门中人决一死战一般,全然不见方才为了推诿责任而互相指责的模样。
季玉朗在旁冷眼瞧着,忽然觉得在江湖立威也没什么意思,不过都是一群自私奸猾之辈,当真是市井之辈登不得台面。
“诸位稍安勿躁,且待我们去探上一探。”耿垣抬手示意众人同去,自己则带着耿青梧率先出了聚英堂,朝山庄正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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